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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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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 四野阴沉,寒风萧瑟。但我快乐地尽情呼吸这深秋的凉气,用我年轻灼热的脸去感受这凛冽的寒意。我一再驱赶卡巴尔金卡,我总喜欢飞快疾驰,喜欢鞭策我的坐骑,并且总是无情地对待它。这时我的马跑得特别快。我是否思虑过和明确地幻想过什么呢?其实,一个人在生活中发生一件重大的或颇有意义的事件,而这件事又要求立即作出决断的时候,他是很少去思虑的,只乐于听从内心的暗中支配。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那激越的心灵一路上都不停地在思考。思考什么呢?我还不知道,只不过又希望生活有所变化,渴望自由和奔向什么地方罢了…… 我记得,到了斯坦诺夫站时我稍许停了片刻。当时黑夜已经降临,四郊更加阴沉,更加忧郁。看来,不只在这条荒僻的、早已被人遗忘的大路上,而且在周围几百里之内也渺无人影。幽僻,空旷、荒漠……哎呀,好呵,我想了一想,把缰绳放下。卡巴尔金卡停住了,两侧猛烈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呆然不动了。我带着冻僵了的两膝,从热烘烘的光滑的马鞍上爬下来,机警地环顾着四周。我想起往日斯坦诺夫站的强盗的传说,心中甚至希望今晚就碰上一次可怕的遭遇,同某一个家伙进行惊心动魄的搏斗,我勒紧马肚带,束紧腰部带褶的外衣上的皮带。把挂在腰间的匕首放好,……寒风凛冽,象冷水一样灌进我的腰间,鞭打我的全身,在我的耳边呼呼地叫,在漆黑的田野、枯萎的杂草和麦茬地上象强盗一样惊慌地沙沙作响。卡巴尔金卡两侧挂着马蹬,腰上突起马鞍的两角,端端正正地站着,竖起两只耳朵,神态奇异,仿佛它也知道这个地方的不好的名声,也十分留神注视路上的某个地方。由于热汗它浑身变黑,肋部和腹股沟都已变瘦了,但我知道它的耐力,只要站下来深深地呼吸一下就够了,就可以重新上路,尽自己年迈的气力奔驰,它爱我,对我一片忠诚,始终不渝。我怀着特别的温情抱着它的细长的脖子,吻一吻它的抽搐的鼻嘴,然后我又爬上马鞍,更快地往前赶路…… 后来黑夜临近了,这是一个昏暗的、黑黢黢的、真正的秋夜。象在梦里一样,我开始感到这黑暗、这逆风和在脚下黑沉沉的地方喀哒喀哒响的马蹄声没有个完……随后,远方城市和城郊的灯火出现了,它们好象久久地停在一个地方,灯光特别明晰,特别清楚,这只有在秋夜才可以见到……灯光终于愈来愈近,愈来愈大了。在黑暗的大路两旁,出现了村庄的木板房顶,房顶下的窗户照出明亮的灯光,舒适诱人。从窗子里可以看到明亮的室内和在家中用膳的人们……在那明显嗅到城市人多复杂气味的地方,周围都闪烁着无数灯光,窗户通明。这时卡巴尔金卡的铁蹄已在马路上、大街上快乐而激动地敲响着……城里比较安静,比较暖和。这里还是黄昏,而不是那漆黑的、在野外早已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走到纳扎罗夫的客栈大院,下了马就径直去吃晚饭…… 那一个晚上我思绪万千!未必能说,由于我已在一个有名的杂志上发表文章,已跻身于著名作家之列,我就真的如此激动,感到三生有幸了。我记得,当时我差不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只不过有些兴奋,虽然兴奋得也够厉害,但我却能完全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使自己整个身心都保持镇静,能够接受和领略一切事情。那天晚上使我非常快乐的是这个秋天傍晚的城市和我快步走到纳扎罗夫客栈大门的情景。我一走到大门,就握住吊在门洞里的一个生锈的铁环,猛力向院里拉响铃铛。接着我听见门后石板路上有一个跛脚的看门人走路的声音,他出来给我打开大门。到处是牲口粪的院子使人有一种舒适之感。在黑暗的屋檐下,在一个露天的敞棚里,停放着许多大车,马儿在吃草,发出嚼食的沙沙声。在前屋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地方,有一个土里土气的旧厕所,放出一阵恶臭。我提起冻麻了的双脚,踏上木板台阶,顺着腐烂的阶梯走进穿堂。在这里,我摸进屋大门的把手摸了很久。突然,门打开了,里面是一个明亮的、温暖的厨房,坐满了人,满屋是一股热腾腾油腻腻的腌牛肉气味——一些农民正在吃晚饭。厨房后边,有半厢屋子是干净的。摆着一张大圆桌,一盏吊灯照得通明。在桌子跟前,为首的是一个肥胖的老板娘,她满脸麻子,上唇长得细长;老板是个老头儿,愁眉苦脸,目光森严,一副庸俗的小市民模样;他骨骼粗大,一头棕褐色的直发,长着一只苏兹达尔人的尖鼻子,象是一个旧教徒。此外,还有许多风吹日晒、皮肤黝黑和粗糙的人在一起吃饭,他们都穿着斜领衬衣,外加一件背心……除了老板之外,大家都喝伏特加酒,都从一只公用的大汤碗里用匙羹吃肉汤,汤上面浮着一层油,而且还有月桂叶……哎呀,我感到这多么惬意呵!唉,这荒野的、令人忧郁的黑夜,这晚间友爱的城市生活,这些正在吃喝的农夫和市民,就是说,这整个古老的落后罗斯,她的粗野、复杂、力量和善于持家的风气,以及我对神话般的彼得堡、莫斯科和一些著名作家的朦胧幻想,兼且我此刻也想喝酒,也想狼吞虎咽地吃这城里松软的白馒头和菜汤,这一切都使人感到多么惬意呀! 的确,我酒足饭饱了,以至后来大家散了席,各自在院子、厨房、正房里随便找个位置躺下来,熄了灯火,睡得打鼾,一任臭虫和蟑螂支配的时候,我还久久地坐在台阶上,光着脑袋,任十月夜间的空气清洁自己有点昏晕的头脑,在黑夜的寂静中,我有时倾听远方某处伴舞的槌击声,这声音沿着冷落的街道传来,有时倾听在屋檐下平静地嚼食的马的咯吱声,这声音偶尔被一阵争斗和凶狠的尖叫声打断。我一边听,一边以自己愉快和有点醉意的心灵考虑着什么…… 这一个晚上,我第一次想到迟早总要离开巴图林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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