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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有一天,监狱看守走了进来,递给我一块阿尔卡拉面包

  “拿着,”他说,“这是您的表妹送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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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卡拉,离塞维利亚8公里地的小镇,出产香甜的小面包。据说是由于阿尔卡拉的水,面包的质量才这么好,天天都有人把大批面包送到塞维利亚去卖。——原注。

  我拿了面包,非常奇怪,因为我在塞维利亚没有表妹。我望着面包想道:可能是弄错了;不过面包香喷喷的,很开人胃口,就不去操心它是来自何人,送给哪个的,决心把它吃掉。正当我用刀切下去的时候,刀子碰到了一块硬东西。我仔细一瞧,原来面包在烘烤以前有人在面粉里放了一把英国小锉刀。另外还有一枚值两块钱的金币。毫无疑问,这礼物一定是卡门送来的。对波希米亚人说来,自由就是一切,他们为了少坐一天牢,宁肯放火烧掉一座城市。这个女人十分精明,一块面包就可以骗过监狱的看守。花一个小时,最粗的铁栏杆就可以用这把小锉刀锯断;拿着那块值两块钱的金币,我可以在遇见的第一家旧衣店里把我的军服换成一套平民服装。您不难想象,一个曾经多次在悬崖绝壁上摸鹰巢抓小鹰的人,要从约10米高的窗户跳到街上,是丝毫不感到困难的;可是我不愿意逃走。我还有军人的荣誉感,我觉得开小差是一桩大罪。可是对于这种怀旧的表示我非常感动。一个人被关在牢房里,想到牢房外边有一个朋友在关心你总是很高兴的。那枚金币使我稍微感到不安,我真想把它还掉;可是到哪儿去找我的债主呢?我觉得很不容易。

  经过革职仪式以后,我以为我不会再受什么羞辱;哪知还有一桩屈辱的事等着我去忍受:这就是等我出狱以后,上级派我去值班,像一个小兵那样去站岗。您难以想象一个勇士在这种情况下的感受。我宁愿被枪毙也不愿接受这个侮辱。枪毙时我还可以单独一个人走在一队兵士前头,大家望着我,我还感到自己是一个大人物哩。

  我被派到一个上校的门前站岗。他是一个有钱的年轻人,脾气很好,喜欢玩乐。所有年轻军官都到他家里去,还有许多市民,也有女人,据说是些女戏子。对我来说,我觉得全城的人似乎都约好了到他的门口来观看我。这时候上校的车子来了,他的贴身男仆坐在车顶上。您知道我看见谁走下车来?就是那个吉达那。这一次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浑身珠光宝气。她的袍子镶满了闪闪发光的金属片,蓝鞋子也镶满金属片,全身饰着花朵和金银丝带。她手里拿着一只巴斯克手鼓,有两个波希米亚女人跟着她,一个年轻,一个年老。她们通常总有一个老妇人领着她们;另外一个老头子拿着吉他,也是波希米亚人,来为她们的舞蹈伴奏。您知道,人们喜欢招请波希米亚女人到社交场所来,叫她们跳罗曼里舞,这是她们自己的舞蹈,往往还有别的娱乐。卡门认出了我,我们互相望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我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Agur laguna,”她说,“长官,你在这站岗像个新兵!”

  我没来得及想出一句话来回答,她已进了屋子。

  客人们都在内院里,尽管人多,我仍然可以透过铁栅栏门大体上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情形。我听到响板声,手鼓声,笑声和喝采声;她拿着手鼓跳起来的时候,我偶尔也能瞧见她的头。然后我又听见一些军官对她说了许多话,这些话使我脸都涨红了。她是怎样回答的,我并不知道。我想,就是从这天开始,我才真正爱上了她,因为有三四次我想冲进内院把这些调戏她的轻浮男子统统用军刀开肚。我受罪足足受了一小时;然后波希米亚人出来了,仍由车子把他们送回。卡门走过我身边,用那双您见过的眼睛望着我,低声对我说:

  “老乡,想吃美味的煎鱼,就到特里亚纳郊区的利拉·帕斯蒂亚的馆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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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斯克语,意思是:“你好,同伴!”——。原注。
  塞维利亚的房屋大多数都有内院,四周围着走廊。夏天人们就在这里。院子上头有布篷遮盖,白天向布篷洒水,晚上把布篷收起。向街的大门几乎永远开着,通向院子里去的过道,由一道铁栅栏门隔着,这门上的刻花非常精美。——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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