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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一个身体硬朗的白胡子老头儿,不管天热,还穿着一件带风帽的上衣,料子是科西嘉的呢绒,比羊毛更厚,他大喊一声:“奥斯·安东万岁!他长得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只不过更高大,更结实。多好的一支枪!人人都会谈论你的枪,奥斯·安东!”

  “奥斯·安东万岁!”其他牧人齐声应和,“我们早知道他最终要回来的!”

  “啊!奥斯·安东!”一个脸色红褐的大汉说道,“您爸爸要能在这儿迎接你,他该多快活啊!可爱的人!如果他当初相信我,把季迪斯的事交给我办,您今天还能见到他……这位老实人,他不相信我,现在他该知道是我对了。”

  “好!”老头儿说,“季迪斯再等些日子也没有什么损失。”

  “奥斯·安东万岁!”

  伴随这句口号,他们朝天放了10几下枪。

  奥索情绪恶劣,被这些骑马的人围在中心,他们同时开口说话,争先恐后地同他握手,使得奥索无法叫他们听他说话。最后,他沉着脸,像站在他的分队前面训话或者罚禁闭一样,开了口:

  “朋友们,谢谢你们对我和我父亲表示的情意;可是我不要,我不想别人替我出主意。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他说得对!他说得对!”牧人们都喊起来,“您知道,有事就找我们好了。”

  “很好,我相信你们,可是现在我一个人也不需要,我家里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你们要帮我的忙,现在就开始吧:向后转,去放牧你们的羊吧。我认得到皮埃特拉内拉去的道路,我不需要向导。”

  “不要害怕,奥斯·安东,”老头儿说,“他们今天不敢露面。雄猫回来了,老鼠就钻进洞了。”

  “你才是雄猫,白胡子老头!”奥索说,“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您认不得我了,奥斯·安东?我以前经常带您骑在我的那匹会咬人的骡子后面,我叫博洛·格里福,您不认得了?您瞧,我是条好汉,肉体和灵魂,都听从德拉·雷比亚家支配。只要您说一句话,您的大枪一开口,我的这支跟我一样老的火枪,也不会保持沉默的。相信我吧,奥斯·安东。”

  “好了,好了,真见鬼!让开点,让我们继续赶路。”

  牧人们终于离开他们,向着村子那边飞奔而去;可是每到道路地势较高的地方,牧人们总要停下来察看四周有没有埋伏,并且始终同奥索兄妹保持相当近的距离,也许准备必要时救助他们。博洛·格里福老头对同伴说:

  “我了解他!我了解他!他不把他想做的事说出来,可是他会干的。他真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好吧!你尽管说你心里不恨任何人好了!你尽管向圣尼加发誓好了。好极了!至于我,我认为村长的命抵不上一个无花果。不到一个月,他的皮用来制皮袋都不可能了。”

  就这样,在一队尖兵的先导之下,德拉·雷比亚家族的子孙进了村子,回到他们班长祖先的老宅子里。雷比亚派的党徒们久已群龙无首,现在都簇拥出来迎接他;保守中立的村民,都站在门口看他走过。巴里奇尼一派的人都躺在屋子里,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外窥视。

  皮埃特拉内拉村的结构同科西嘉的所有村子一样,十分不规则,要看到一条真正的街道,必须到德·马尔伯夫先生建造的卡尔热兹才行。住宅疏落分散,完全构不成一条直线,它们座落在一个小丘的顶上,这小丘其实只是半山腰的一个平台。村中央耸立着一株苍翠的大橡树,树旁有一个花岗石水槽,由一根本管把邻近的山泉引到这里。这个公用事业建筑物是由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两家共同出资建造的,但若认为这是两个家族过去和好的标志,那就大错而特错了。恰恰相反,这是他们互相嫉妒的结果。当初德拉·雷比亚上校捐一小笔款子给当地的乡镇议会用来建造一个公共水池,巴里奇尼律师也赶紧拿出一笔相同的捐款,就是由于他们争相比赛慷慨,皮埃特拉内拉才有水供应。橡树和水池周围有一块空地,被人称为广场,闲人在黄昏时分总要聚集在这里。有时人们在那里玩纸牌,每年一次的狂欢节,大家就在这里跳舞。在广场的两端,各矗立着一座由花岗石和片岩筑成的狭而高的建筑物。那就是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两家的敌对的塔楼。这两座塔楼的建筑和高度完全一样,由此可以看出两家的敌对始终不变,并不因家道沉浮而产生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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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历上并没有这位女圣人。向圣尼加发誓等于打定主意否认一切。——原注。
  德·马尔伯夫(1712—1786),法国将军,科西嘉总督,他将卡尔热兹城完全重建。

  在这里我们似乎应当解释一下塔楼究竟是什么。塔楼是一种方形建筑物,约有13公尺高,在别的地方就会实实在在地称为鸽子窝。门很狭,离地两公尺六,从一道很陡的楼梯走上去。门上面是一扇带阳台的窗,阳台下面挖个洞,有点像中世纪城堡上的堞眼,遇有不知趣的人要闯进来,就可以安全地从堞眼上致来犯者于死命。门同窗之间,有两个雕刻得很粗糙的盾形纹章。一个过去刻着热那亚的十字徽章,今天已经完全锤打下来,不可辨认,只能供考古家去查考了。另一个雕刻着塔楼主人的家徽。还要补充一句,纹章和窗框上留下许多弹痕作为装饰。脑子里有这许多形象,眼前才能出现一座中世纪的科西嘉人的邸宅。我还忘记说,住房同塔楼是相连的,内部往往有甬道可通。

  德拉·雷比亚家的塔楼座落在皮埃特拉内拉广场之北;巴里奇尼家的塔楼在南面。从北塔楼到水池之间是德拉·雷比亚家的散步地,巴里奇尼家的散步地在另一端。自从上校的太太出殡以后,从来没有见过一家的家人出现在另一家的散步地上,这两块地的划分仿佛两家有默契似的。那天奥索为了避免绕道,准备从村长家门口经过,而他的妹妹提醒他,要他走一条小路直达家门,可以不越过广场。

  “干吗要自找麻烦?”奥索说,“广场不是大家公有的吗?”

  说着他就催马前进。

  “真勇敢!”高龙芭低声说,“爸爸在天之灵,你的报仇有指望了!”

  到了广场以后,高龙芭走在巴里奇尼家的房子和她哥哥之间,而且目不转睛地盯着敌方的窗户。她注意到对方的窗户新近封闭起来,在窗上开辟了箭眼。所谓箭眼是先用粗木头把窗户下部封死,然后在粗木头之间的窄小空隙中开辟一些类似枪眼的窄洞。如果害怕受人攻击,总是将窗户这样封闭起来,然后躲在粗木头后面利用箭眼向敌人射击。

  “胆小鬼!”高龙芭说,“哥哥,您看他们已经开始防卫了:

  他们将窗户封闭起来!不过他们总有一天要出来的!”

  奥索在广场南部的出现,成为皮埃特拉内拉轰动一时的新闻,大家认为这不仅证明他无所畏惧,而且有点类似胆大妄为了。对于那些傍晚时分聚集在橡树周围的中立分子,这就成为没完没了议论不休的话题。

  有人说:“他很幸运,巴里奇尼家的几个儿子还没有回来,他们可不像律师那么沉得住气,也许他们不肯让他们的敌人大摇大摆地走过他们的地界。”

  村里有一个老者是位预言家,他加上一句话:“邻居,记住我对您说的话:我今天仔细观察了高龙芭的脸,她的脑子里已经有了想法。我觉得空气中有火药味。过不多久,皮埃特拉内拉的鲜肉店里就有便宜的肉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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