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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后记

  波希米亚人,或称吉达诺人,又称吉普赛人,也称齐热内尔人,是著名的流浪民族,分布在整个欧洲,而西班牙是流浪民族人口为数众多的国家之一。他们大部分居住,或更确切地说是流浪在南部和东部各省,如安达卢西亚和埃斯特拉马杜尔,在穆尔西亚王国,还有许多在加泰罗尼亚。在加泰罗尼亚境内的波希米亚人经常越境到法国去。法国南方各地的集市上都可以遇见他们。通常,男子以贩马、行兽医、剪骡毛为业;有的还能修补锅灶或铜器,更不必说走私和其他非法勾当。女人则算命、乞讨或卖药,无害的有毒的应有尽有。波希米亚人的体貌特征,描写出来很困难,辨别起来则很容易。只要你见过一个波希米亚人,你就能千里挑一,认出其中仅有的波希米亚人。根据他们的外貌和表情,特别容易把他们与当地民族区别开来。他们皮肤黝黑,比当地居民总要深一些。所谓“加莱黑人”之名由此而来,他们也往往以此自称。他们的眼睛明显斜视,很大很黑很美,受到又长又浓的眼睫毛的庇荫。他们的目光惟有野兽可以比拟。眼神中威猛和怯懦兼而有之,从这个角度看,他们的眼睛把民族性格和盘托出:诡计多端,胆大妄为,却像巴汝奇那样“天然地害怕挨打”。男子大都身体颀长、动作矫健,手脚敏捷;我好像从来没有看见他们中有一个大胖子。在德国,波希米亚女人大都长得非常漂亮;但西班牙的吉达那却难得出美人。年轻少女,她们可以被看成可爱的丑小鸭;然而她们一旦做了母亲,却变得奇丑无比了。不论男女,肮脏得令人难以置信,如果没有见过一个波希米亚中年妇女的头发,很难对其肮脏程度形成一个概念,即使想象成粗糙、油腻、污垢不堪的马鬃马尾恐怕也不为过。在安达卢西亚的几个大城市里,姿色稍许出众的姑娘比较注意个人卫生。她们靠跳舞挣钱,她们跳的舞蹈与我们在狂欢节公共舞会上禁止的舞蹈极为相似。英国传教士博罗先生,受了圣经协会的资助,向西班牙境内的波希米亚人传教,曾经写过两部关于他们的著作,读来兴味盎然,他断言一个吉达那绝不会委身于一个异族男子,毫无例外。我觉得,他对她们的贞操所作的誉美之词言过其实了。首先,她们大都像奥维德笔下的丑婆娘:“没有人要的处女”。至于标致姑娘,她们与所有西班牙女郎一样,挑选情人过于挑剔。既要称心如意,又要条件般配。博罗先生举了一个例子以证明她们的纯贞,其实倒是证明了他自己循规蹈矩,尤其可见他何等幼稚天真。据他说,他认识一个浪荡子弟,在一个俊俏的吉达那身上花费了好几盎司黄金,结果一无所获。我把这段逸闻告诉一个安达卢西亚人,他说这个浪荡子弟还不如只拿出两三块钱银元一亮,也许可以立竿见影;答应把几盎司黄金送给一个波希米亚女人,追求方式实不高明,其效果无异于空口向一个小客店的姑娘许愿一、二百万之巨。但不管怎么说,吉达那对丈夫忠心耿耿倒是千真万确。她们为丈夫排忧解难,必要时可以忍饥挨饿,不惜赴汤蹈火。波希米亚人自己有一个称呼叫“罗美”,即是夫妇之意,我以为此词足以证明整个种族对婚姻关系的重视。笼而统之,可以说他们的主要道德标准是爱族思想,不妨称之为同根义气,即在同族同宗内部关系上讲忠诚,讲热心互助,对作奸犯科之事讲守口如瓶。不过,凡是非法的秘密结社,类似情况大同小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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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德国的波希米亚人,明明知道“加莱”称呼的含义,但不愿意被称作“加莱”,他们内部自称罗马乃·恰维。——原注。
  巴汝奇,拉伯雷《巨人传》中的一个仆人,狡猾而胆小。
  博罗(一八〇三——一八八一),英国旅行家,作家,曾经长期生活在波希米亚人中间,著有《波希米亚人》和《西班牙的圣经》等书,对梅里美颇有启发。
  指伦敦大不列颠圣经协会,成立于一六四九年,以译注《圣经》为己任。
  奥维德(前四三——一七)所著《爱情之歌》中有这句话,原文是拉丁文。

  几个月前,我参观了定居在孚日山区的一个波希米亚部落。有一个老太婆,是部落老前辈,在自己的茅屋里收养着一个非亲非故、得了不治之症的波希米亚男人。病人原来住在一家医院里,得到很好的照料,他之所以离开医院是为了死也不离开自己的同胞。他在那里卧床十三个星期,受到的照顾比住在她家里的儿子、女婿还好。他睡好床,干草枯苔垫底,被褥相当洁白,而家里其他十一人,每人睡一张三尺长的木板。可见他们非常好客。还是这个对客人充满爱心的老妇,竟然当着病人的面对我说:“快了,快了,他快死了。”归根结底,这些人生活太贫困,以致当面预告死亡对于他们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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