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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2-01

  翌日,当我醒来时,我对自己深恶痛绝,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卑劣,那么地堕落,以致第一个反应,就是恐惧,恶心。我一下子蹦下床来,喝令那个女子把衣服穿上,马上给我离开。然后,我坐了下来,忧伤的目光溜过房中墙壁,本能地将目光停在了我的手枪挂着的那个墙角落。

  即使当痛不欲生的念头在把我们推向自我毁灭的时候,当我们下了狠心的时候,似乎在取下手枪,装好弹药的具体动作中,在接触到铁器的寒冷中,有着一种实实在在的、不受意志控制的恐惧之感油然而生;手指颤抖,不听使唤,手臂发僵。但凡走向死亡的人,他的整个身心都是处于恐惧之中的。因此,当那个女子穿衣服的时候,我无法描述我当时是什么感觉,仿佛觉得我的枪在对我说:“想想你要干什么吧。”

  后来,我的确是常常想到,如果那个娼妓照我说的,赶紧穿好衣服,立即离去的话,我可能会怎么做。无疑,因羞耻而产生的最初的难堪是会过去的;忧伤并不是绝望,而上帝把忧伤和绝望像兄弟似的结合在一起,为的是不让忧伤或绝望单独地同我们在一起。一旦我房间里没有了这个女子的存在,我的心可能就平静下来了。因而,对我来说,剩下的只是懊悔,而慈悲为怀的天使是不会让懊悔杀死任何人的。无疑,我至少一辈子不会得病了。放荡生活被永远逐出我的家门,我也永不会再有它第一次光顾我时所产生的那种恐惧心情了。

  但是,事情却完全不是这样子的。我内心的斗争,压迫着我的痛心的反思,厌恶,害怕,甚至愤怒(因为我是百感交集),所有这些致命的压力把我死死地钉在了扶手椅上,而当我处于极端危险的神志不清之中的时候,那个尤物正对镜端详,细心地整理衣着,神态极其平静地含着笑在挽着头发。她如此这般地卖俏,足足弄了有一刻钟的工夫,而我在这期间,几乎把她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最后,听到她弄出的一点响动,我便不耐烦地扭过脸来,恶狠狠地让她赶紧离开,于是,她立刻就准备好了,扭动门把儿时,还送了我一个飞吻。

  正在这个当儿,有人在大门外拉门铃。我腾地站了起来,只求得及打开一间小屋,让那个尤物钻了过去。德热奈带着两个年轻邻居几乎立刻走了进来。

  人们在大海中遇到的那些巨大暗流很像生活中的某些事情。宿命、巧合、天意,名称不同有什么关系?那些认为可以用一种说法去否认另一种说法的人,只不过是在白费口舌。这些人在谈到倍撒或拿破仑时,无一例外地十分自然地说:“这是个无助之人。”他们明显地认为,只有英雄才配让上苍眷顾,认为鲜红的颜色才能像吸引公牛似的吸引神明。

  人世间,最微不足道的事所决定的事情,表面上最不起眼的事物和情况对我们的命运所引起的变化,照我看,对思维来说,都没有比之更加深不可测的了。在我们的日常行动中也是如此,如同我们习惯使用一些短小的钝箭去射中或接近目标,以致我们便把所有这些小小的成功当作一种抽象的和正常的东西,并称之为谨慎或意愿。可是,突然一阵风刮来,这些钝箭中最小、最轻、最无用的那支便会被吹跑,吹得无影无踪,落进上帝那无边无涯的怀抱之中。

  这时候,我们会受到多么强烈的震撼啊!意志和谨慎这些冷傲的幽灵变成什么了?力量本身,世界的这个主人,人在人生搏斗中的这桶剑,我们徒劳无益地愤怒地举起的这柄剑,我们企图用它防身御敌的这柄剑,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挡开了,因此,我们所有的努力全都落了空,只是让我们摔得更远一些。

  正当我在希望洗掉自己犯下的罪孽,也许甚而希望惩罚自己的当儿,一阵巨大的恐惧压倒了我,我知道我不得不承受一场危险的考验,而且我肯定是承受不住的。

  德热奈满面春风。他仰躺在沙发上,开始拿我的脸色开玩笑,说一看就知道我没有好好睡觉。由于我毫无心请同他说笑,所以便毫不客气地请他别开玩笑。

  他好像并不理会我的态度。但他也用同样的语气谈起他来看我的原因。他跑来告诉我说,我的情妇不仅同时有两个情人,而且有三个,也就是说,她对待我的情敌也同对待我一样的不地道。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得知这一情况之后,闹了个天翻地覆,整个巴黎全都知道了。我起先并没太听明白他说的,因为没有留心听,但是,当我让他详详细细地把此事重复了三遍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这件可怕的事,我不禁愕然无语,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答。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对此事哈哈一笑,因为十分清楚,我爱的是女人中最坏的一个女人,但是,这并不等于说我没有爱过她,更确切地说,我仍在爱着她。“这怎么可能?”这是我所能找到的推一的一句答话。

  与德热奈同来的两个朋友也证实他说的全是真的。我的情妇的两个情人正是在她家里撞上的,二人大闹了一场,弄得满城风雨。她丢尽了人,如果不想受到唾弃羞辱,她必须离开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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