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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这句话被室内的回声一遍遍地震荡着,整夜都在困扰着将军。但是,第二天弗朗西斯科·卡蒙纳将军竟然看到他神采奕奕,不免大为惊诧。他看到他坐在散发着柑桔花香的院子里的吊床上,那张吊床是附近一个叫圣哈辛托的镇子上的居民为他做的,上边用丝线绣着他的名字。何塞·帕拉西奥斯把它挂在了柑桔树中间。将军刚刚洗完澡。头发向后支棱着,身穿蓝呢子制服,没有套衬衫,看上去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气。他一边在吊床上慢慢地摇着,一边向他的侄子费尔南多怒气冲冲地口授一封写给总统凯塞多的信,卡蒙纳将军觉得他不象别人说的那样行将就木,也许这是因为他正处于他那有名的怒火中烧之际的缘故。

  不管在什么地方,卡蒙纳都是个十分显眼的人物,要想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将军扫了他一眼却似乎什么都没看见,而是继续口授谴责,诋毁者的背信弃义的一句话。直到快把信口授完的时候,他才向那个站在他吊床前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他的人转过身去,连招呼都也没有打就问道:“您也认为我在发动一次叛乱吗?”

  卡蒙纳将军由于受到了冷遇,也有点出言不逊地反问道:“您这是从哪儿推测出来的,我的将军?”

  “就是从这些地方推测来的。”他说。

  他把一些刚从圣菲的邮差那儿收到的剪报递给卡蒙纳将军。剪报上指责他又一次秘密地发动榴弹兵叛乱,以便反对议会的决定,从而让他重新掌权。“无耻的谎言,”他说,“我在这儿不遗余力地倡导团结,这些愚蠢的家伙却指责我是阴谋家。”卡蒙纳将军读过剪报之后大失所望。

  “我原来不仅确信您在组织起义,而且为此感到十分高兴。”他说。

  “这我能想像得到。”将军说。

  他脸上并未露出不悦之色,而是要求卡蒙纳将军等他把信口授完。在这封信里,他再次要求正式批准他出国。就象他刚才读剪报时勃然大怒一样,口授完信件之后,立刻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靠别人搀扶,自己从吊床上下来,挎着卡蒙纳将军的胳膊把他拉到池塘边去散步。

  连续三天阴雨之后,阳光象金粉一样透过柑桔树的茂密枝叶的缝隙直射下来,小鸟在桔花中间欢快地啁啾着。将军朝那些鸟儿凝望了片刻,深深动了感情,几乎是感慨地说:“幸好,它们还在歌唱。”然后,他滔滔不绝地给卡蒙纳将军讲解了为什么安得列斯群岛的鸟儿4月比6月叫得动听。随后,他便转入正题。不到十分钟,他便说服了卡蒙纳将军无条件地尊重新政府的权威。说完之后,他把这位将军送到门口,自己回到卧室亲手去给曼努埃拉·萨恩斯写信。她仍在埋怨政府设下重重障碍阻止她跟他通信。

  午餐时,将军仅仅吃了一盘费尔南达·巴里加为他送到卧室来的青玉米粥。当时他还在写信。睡午觉的时候,他要求费尔南多为他接着读一本前一天晚上开始读的中国植物学。稍后,何塞·帕拉西奥斯到卧室来送供洗热水澡用的牛至草水,看到费尔南多坐在椅子上把书摊在大腿上睡着了。将军躺在吊床上还没有入睡,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不让何塞·帕拉西奥斯出声。这是两个星期来他第一次没有发烧。

  就这样,随着信件来来往往,时间在悄悄地流逝着,将军在图尔瓦科一呆就是29天。他曾两度到过图尔瓦科,但实际上,他真正看出当地天气的医疗效能那是在三年前他第二次到达这里的时候。当时他是从加拉加斯回圣菲阻止桑坦德的分裂计划路经此地。他原来打算在这儿住两个夜晚,但看到镇上的气候对他是如此的适宜,结果住了10天才离开。那些天,天天举行纪念美洲独立的欢庆活动。最后还举行了一次热闹非凡的斗牛比赛,不过用的是小公牛,没有让气粗的大公牛出场。将军本来一向厌恶斗牛,可这次却亲自下场和一头小公牛较量了一番,结果小公牛把他手上的斗篷顶走了,把观众台上的人们吓得惊叫了起来。现在是他第三次来到图尔瓦科,其可悲的命运已经成为定局。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事情也越来越清楚,这使他很为恼火。凄风苦雨没完没了。对于他来说,延续生命只不过是等待遭受到新的挫折的消息到来。一天晚上,他没有丝毫困意,而且头脑清醒,何塞·帕拉西奥斯听到他在吊床上感慨地说:“天晓得苏克雷到哪儿去了!”

  蒙蒂利亚将军又来过两次,看到他比第一次见面时好了许多。他甚至觉得将军恢复了昔日的活力,特别从他对卡塔赫纳尚末履行上次会见时所作的投票拥护宪法和承认新政府的承诺。而一再向他表示不满这一点来看,更是如此。蒙蒂利亚将军只好临时编出理由说,他们正在等候消息,首先想知道华金·莫斯克拉是否接受总统职务。“如果提前把事情办了那就更好。”将军说。

  蒙蒂利亚再来看他的时候,将军则更为坚决地要求他这样做。他从小就了解蒙蒂利亚,他知道他所说的别人不同意实际上是他自己在抵制。将军同蒙蒂利亚不仅有着阶级和职业的友情,而且终生都在一起同甘共苦。有一个时期,他们的关系变冷淡了,甚至到了互不理睬的地步,因为蒙蒂利亚在对莫里略作战的一次最危险的关头使将军在蒙波斯处于孤军无援的境地。将军指责他是士气的消溶剂,是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蒙蒂利亚的反应是如此澈烈,以致提出要跟他决斗。但是,尽管有这种私人的恩怨,他仍旧留下来为独立战争效力。

  蒙蒂利亚曾在马德里军事学校读过数学和哲学。在委内瑞拉获得解放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之前,他一直是国王堂·费尔南多七世的侍从官。他曾在墨西哥积极谋反,在库拉索岛巧妙地走私大量的武器。17岁在战斗中负伤之后,他仍然南征北战,骁勇无比。1821年,他赶走了从里奥阿查到巴拿马沿海地区的所有西班牙人。他击败了一支人数比他多、装备比他精良的军队,占领了卡塔赫纳。那时,他主动高姿态地要求跟将军和解。他寄给了将军一把卡塔赫纳城的金钥匙。作为报偿,将军提升他为旅长,并命令他负责沿海地区政府。他不是一个受人喜欢的执政者,尽管他常常以幽默来缓和他的过火行为。他拥有卡塔赫纳城最豪华的住宅。他的“活水”庄园是全省最受别人羡慕的庄园之一。人们在墙上写出标语,质问他从哪儿弄到钱买了那样的房舍和田产。但是,在八年艰难而孤独的执政之后,他仍旧呆在那个位置上,而巨变成了一个狡猾的,别人无法反对的政治家。

  将军每次提出要求,都被蒙蒂利亚用种种理由拒绝。尽管如此,有一次蒙蒂利亚还是毫不掩饰地说了真话:卡塔赫纳的玻利瓦尔派决心不去宣誓效忠一个妥协的宪法,也不去承认一个软弱无能的政府,这个政府不是建立在大家思想统一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分歧的基础上。这是典型的地方政治的政府,此类政府的分歧,曾经多次导致历史的大悲剧。“如果阁下,您这位最大的自由派,把我们交给那些抢去自由派的名称和权利,以便摧毁它的事业的人,任他们任意摧布的话,那么,卡塔赫纳的玻利瓦尔派们的作法并非没有道理。”蒙蒂利亚说。这样,唯一的谅解方案便是将军留在国内,以阻止国家的分裂。

  “那好,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告诉卡蒙纳再来一次,我们说服他去造反。”将军以他特有的讥讽反驳道,“这要比卡塔赫纳人鲁莽地排起的内战流血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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