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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他的烧全退了,完全变成了个朝气勃勃的人。他向何塞·帕拉西奥斯要了笔和纸,戴上眼镜,亲手给曼努埃拉·萨恩斯写了一封六行字的信。对此,连经常看到他冲动举止的何塞·帕拉西奥斯都不能不感到惊讶,他只能解释为这是一种预兆,或一种难以遏止的突如其来的灵感。因为这不仅违背了他上星朋五关于一辈子不再写信的决定,也违背了他每当处理信件、口授公告和整理他在失眠中思考问题产生的杂乱想法时总是随时把书记员唤醒的老习惯。尤其那封信显然不是急件,只是在他告别时的忠告上再加一句:“诸事多加小心,否则,不仅你自己完了,我们也都完了。”他象从前一样,一气儿把信写完,仿佛未加思考。最后,他把信拿在手中,继续出神地在吊床上摆动着。

  “巨大的力量蕴藏在不可抵制的爱情之中。”他突然感慨地说,“这是出自谁的口?”

  “没有人说过。”何塞·帕拉西奥斯说。何塞·帕拉西奥斯不会读书写字。他拒绝学文化,理由很简单,他认为驴子是最聪明的。不过,他能记住任何偶尔听到的句子。可这句话他不记得有人说过。

  “那么就算我说的了,”将军说,“不过我们就算是苏克雷将军说的吧。”

  在那种危机四伏的时代,费尔南多是个最适宜待在将军身边的人。在将军众多的书记官中,他服务最周到,也最耐心,尽管他的才能并不最为出色,他以坚韧不拔的精神忍受着将军任意改变的时间表,忍受着他由于失眠而暴躁易怒的脾性。将军随时把他叫醒,让他读一本令人乏味的书,或让他记录第二天他准备即席演说的稿子,可到第二天黎明那稿子便被扔进了垃圾箱中。将军有过无数的爱情之夜,但却没有一个儿子(尽管他说他可以证明自己有生殖能力),所以他的哥哥去世之后,他抚养了侄子费尔南多。他通过名人介绍把他送到乔治敦军事学院,在那儿,拉斐尔将军向他表示了对他叔叔怀有的钦佩与敬慕之情。后来,他又进入夏洛茨维尔的杰斐逊学院和弗吉尼亚大学学习。费尔南多大概不是将军心目中的接班人,因为他不喜欢作学问,而是喜欢露天的生活和坐着干园艺活儿。他的学业一结束将军便让他回到了圣菲。这时他很快便发现了侄子的书记官才能,这不仅因为他能写一笔漂亮的字和精通英文,而且还因为他是唯一会编写使读者探感兴趣的连载小说的人。还有,他在高声朗读那些贫乏无味让人昏昏欲睡的作品时,能够临时添枝加叶,令其变成生动无比的篇章。象所有为将军效劳的人一样,当他叔父后来在一次演说中引证古希腊的雄辩家德摩斯梯尼的一个句子而把它说成是古罗马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演说家西塞罗的话时,费尔南多也倒过霉。由于是他的侄子,将军对他比对别人更严厉,但是将军没有惩罚完他便予以宽恕了。

  省长华金·波萨达·古铁雷斯将军比随行人员提前两天起程,以便通知当地政府将军要在此过夜,并提醒他们注意将军严重的身体状况。但是,看到将军星期一下午到达瓜杜阿斯的人都一下子相信了一直流传的谣言,说省长带来的坏消息和将军旅行本身只不过是一场政治骗局。

  这又一次证明将军是不可战胜的。他敞开衣怀,象吉卜赛人一样把一块布扎在头上吸汗,从最主要的街道上走了过来,在欢呼声、鞭炮声和教堂铛铛的钟声中挥舞着帽子向人们致意,那些声音混合在一起,震耳欲聋,连音乐声都听不到了。他骑在一头欢决跑动的母骡上,终于使列队行进的人群失去了任何庄严的气氛。唯一关着窗子的房子是修女学校,那天下午大概是出现了传言,说不准修女们参加迎接,但是,将军劝说那些告诉他这一消息的人不要听信修道院里的流言蜚语。

  前一天晚上,何塞·帕拉西奥斯把将军发烧出汗时穿的衬衣送去洗刷。一个勤务兵交给一位士兵,准备黎明时到河里去洗,但是到了出发的时候,谁也不知衬衣弄到哪儿去了。在去瓜杜阿斯的行军途中,甚至到了举行欢迎仪式的时候,何塞·帕拉西奥斯才最后知道,那件衬衣并没有洗,而是被饭店的主人送到印第安巫师手中,让他显示其魔力去了。因此,将军回来时,何塞·帕拉西奥斯把旅店老板干的荒唐事告诉了他,同时还提醒他说,他只有身上穿着的那件衬衣了。将军只是说了一句富有哲理的话原谅了这件事。“迷信比爱情更顽固。”他说。

  “奇怪的是从昨晚开始,我们再没有发烧。”何塞·帕拉西奥斯斯说。“如果江湖医生真的懂魔法,那又该怎么办?”

  将军没有当即反驳,他陷入沉思,同时一边思考一边在吊床上摇晃着。“真的,我的头再也不疼啦,”他说,“嘴也不苦啦,也没有要从塔顶上掉下来的感觉啦。”但是,最后他在小腿上拍了一下,猛然欠起身来。“你不要再往我脑袋里装乱七八糟的东西啦。”他说。

  两个仆人把一大锅滚烫的香草水送到卧室。何塞·帕拉西奥准备让将军夜晚洗澡,他相信由于白天行军十分疲劳。将军很快就会上床睡觉。但是,由于他口授给加夫列尔·卡马乔的一封信,澡水凉了。卡马乔是他侄女巴伦蒂娜·帕拉西奥斯的丈夫,也是将军在加拉加斯出卖阿罗阿铜矿的代理人。这个矿是他从先辈手中继承来的。将军本人对自已的目的也不明确,他在信中一会儿说在卡马乔把事情办妥之前要到安第列斯群岛的库拉索岛去,一会儿又要求卡马乔往伦敦给他写信,交罗伯托 ·威尔逊先生转,另外还要寄一个副件给牙买加的马克斯韦尔·伊斯洛普,以保证至少收到其中的一封。

  在许多人,尤其是他的秘书和书记官们看来,将军所说的阿罗阿铜矿只不过是他发烧时的梦呓或产生的怪念头。他一直对它不太感兴趣,许多年来,那些矿只是偶然开采一阵而已。他最后才记起来,是因为他手头开始拮据,但是由于所有权凭证不清楚,他无法将它卖给一家英国公司。此事引起了一场神话般的司法纠纷,官司一直打到他去世以后的两年。不管是在战争中,还是在政治争执和个人恩怨中,只要将军一提到“我的官司”,人人都知道指的是铜矿。因为他一生中只打过阿罗阿铜矿这场官司。将军在瓜杜阿斯口授写给加夫列尔·卡马乔先生的信使他的侄子误认为,铜矿纠纷未解决之前,他们不会去欧洲。这是后来费尔南多在跟其他军官一起玩牌时说出的见解。

  “那么我们永远也去不了欧洲。”威尔逊上校说。“我父亲甚至怀疑这个铜矿在实际生活中是否存在。”

  “没有人看到过这个铜矿不等于说它就不存在。”安德烈斯·伊瓦拉上尉反驳道。

  “这个矿是有的,”卡雷尼奥将军说,“就在委内瑞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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