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彼得·梅尔 > 追踪塞尚 | 上页 下页
一一


  安德烈漫步于“老尼斯”的巷道中,在“圣法兰广场”歇脚,欣赏着最近才迁居的地中海居民,他们目前占据着鱼市场里的石板摊位。他坐在外头,在莎利亚林荫道上喝了瓶啤酒,再度使用他的长镜头拍摄摊贩和他们的顾客,也就是该地令人敬重的家庭主妇,她们是采购生菜和蚕豆时讨价还价的个中高手。吃了蔬菜、沙拉、乳酪组成的午餐之后,他在“奥雅”及“阿利亚”拍了四卷彩色底片、为诺尔买了薰衣草精油,以及——一想到她戴它的样子就好笑——选了一项庇里牛斯山制造、有防水保证的真贝蕾帽给露西。

  在返回圣保罗的途中,天空开始下雨,是一阵从晚上不停地下到隔天早晨的毛毛雨,安德烈很喜欢天气有这样的变化。他一直觉得要离开法国的南部很难;如果太阳又高又大,那就更难了;在飘雨的灰色穹苍下,离别之苦会比较轻微。

  通往机场道路两旁的棕榈树,潮湿而荫郁,仿佛在雨中互相偎依着,逐渐让路给机场大厦的玻璃、钢铁和混凝土。安德烈把车子还给‘阿维斯”,加入商人(他们是不是和他一块从纽约飞过来的同机的疲惫吉普赛人?)以及几个零星游客的行列里,他们的脸颊和鼻头都晒红了。

  “晦!你好吗?”

  安德烈回头,看到上一班飞机那位对窗户过敏的邻座,正对着他微笑。他也笑笑,并向她点头。结果还不够。

  “你玩得如何?我敢说你一定吃了不少美食。我去了一间坎城很正点的餐厅,也许你听说过,叫胭脂什么来着?等一下,我拿了名片。”她从袋子里取出一本鼓鼓的备忘记事本。此时队伍往前移一个位置。安德烈祈祷能有一趟满载旅客的飞行以及一个远离他的新朋友的座位。

  第四章

  傍晚在肯尼迪国际机场,红太阳正要落下,空气冷得像把刀,与尼斯亮丽的花床相比,肮脏的雪堆显得格外凄凉。坐上计程车之后,安德烈从座位上拿下一小坨恶心的绿色口香糖,且试着要让司机听懂他的话。这是一趟顺利,虽拥挤但不算舒适的飞行,唯一的娱乐是一场电影,一个好莱坞典型的健美男星照例让其他的角色显得黯淡无光。反倒让人很想把眼睛闭上,想想事情。

  狄诺伊别墅的那一幕不断地啮咬着他的思绪,他在飞机上也想了好几次。一幅价值连城的画作——无论多么小心翼翼——被装入当地工人的厢型货车里,如此矛盾的情景不可能让他忘怀。而且还有一件事情,当时他并没有太过注意:当他按门铃时,嵌在门柱上的对讲机完全没有反应。如果房子被关掉,没有人可以应门,那么这很正常。但老克劳德却在里面。这仿佛是,有人故意切断房子对外的联系。

  他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看看他所拍到的照片,这种记录总比记忆牢靠,于是决定直接前往工作室洗照片。他把身子往前倾,好让自己的声音能够超过震耳欲聋的锡塔琴音乐,传到驾驶座去,他把工作室的地址给了后脑勺缠着头巾的计程车司机。

  当他推开公寓前门时,已经快七点了。丢下袋子,他走过去,打开安装在工作柜上的投影机。灯光闪现,扩张成一张纯白光芒,他将鲜艳的幻灯片成排的装上。细小的影像照亮着他——老克劳德、塞尚的画、鲁克的厢型货车,以及很可能是鲁克他本人。安德烈依照时间的先后顺序重新排列幻灯片,想归纳出一个情节。即使是经过放大镜,细微之处仍然相当清晰。作为证据,是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是什么事情的证据呢?一趟无辜的差事?安德烈坐回板凳上,摇摇头。觉得不对劲。

  他凝视着桌子上方挂在墙上的布告栏,混乱的拍立得照片、剪报、写有数字和地址的纸条、“拉米路易土”的菜单、费用申请表格、未回复的邀请函、未打开的国税局信封,以及如一束冲破晦暗的阳光,一张他在办公室里为露西拍摄的照片。当时她正打电话给卡米拉,镜头里的她正把听筒拿离耳旁,胜利的笑容绽放在她的脸上。那次她替他与《DQ》协商增加酬劳,此次加薪卡米拉最后在大耍威胁恫吓之后,风度很差地接受了。

  露露。他要把照片给她看,问问她的意见。他拿起电话。

  “露露?我是安德烈。我刚回来,有东西要给你瞧。”

  “有问题吗?你还好吧?”

  “我很好。一起用晚餐怎么样?”

  “现在是星期六晚上,安德烈。你知道的,这种时候,上班的女孩都有约会。”

  “喝一杯呢?很快的一杯?这非常重要。”

  短暂的沉默。“能不能在我要用晚餐的地方见面?”

  二十分钟之后安德烈就到达了。他在半满的吧台坐下来,环顾四周。上次他经过时,也就是在几个月之前,这个地方是一间萧条的五金行,橱窗里专门陈列着布满灰尘的小器具和死苍蝇。现在它已经改装成另一间有可能大发利市的苏活餐厅——不花哨的装潢、冷硬的风格,以及足以让任何一个稍有名气的顾客,从餐厅的另一端便可认出来的照明。老板娘——一个有抱负的女演员,从她脸上的化妆便可窥知一二——有那种她们这款人惯有的慷懒气质以及道地的摇曳莲步,菜单上生长着时下流行的蔬菜,葡萄酒单上则被十多种厂牌的矿泉水大量冲淡。店主似乎什么事情都顾虑到了;”没有理由这家餐厅不能在接下来的至少三个月内,获得极大的成功。

  这个时候还嫌太早,要再过一会儿才会有模特儿和她们的护从入侵,而此时快结束用餐的客人脸上露出了被慑服的神情,原因是高昂的价格和餐厅的员工吓到他们。隧道族,卡米拉如此称呼他们,他们从纽泽西州和市郊进入纽约市,为的是要过一个刺激的夜晚。他们经常只喝一点点,小费给得很省,因此侍者们往往以冷酷、鄙视的态度相待。在回家的路上,他们会以一种病态的得意心情告诉对方,纽约真是超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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