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彼得·梅尔 > 一只狗的生活意见 | 上页 下页


  说实在的,他们的社交接触贫乏得可怜,只是偶尔点点头或是握握手。当然,现在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当初看到他们那样陌然处之、对同类没有兴趣的样子,真是觉得怪异。也许是因为大都会的拥挤造成的,我不该大惊小怪。这的确会使人的感官麻木。

  我是如此聚精会神地观察过往行人,乃至于有个女人轻拍我的头时,吓得我跳起来。我抬头一看,是一只空空的篮子和一张笑脸。然后,她转身离去,走向那家芳香四溢的杂货店。我对自己说:好好地把握这个机会吧!

  于是像个影子般跟在她后面,装作是如假包换的家犬,这会儿出公差陪女主人购物。

  这真是一家货色齐全、传统的杂货店。近来有不少店家里面都只是些罐头、盒子或是包着塑胶袋、奇怪的东西。这家店却有着真正的食物,而且完全“裸露”在空气中——一块块的乳酪、香肠、熏好的火腿,还有一整排熟食佳肴。

  你晓得吧,法国人对吃最讲究了,从扁平的碎鸡肉灌肠到陶制的盖碗食物,应有尽有,让人大饱眼福。

  我的临时女主人在蔬菜前停下脚步,我对菜叶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同时抗拒了一下小甜饼的诱惑,随即溜进那条狭窄的走道,直接跑到店后方,也就是美食展售处。

  我实在也很中意那些手工精制、有着干酪、肉末和善茄酱的意大利式厚面条。不过,不能犹豫再三了。由于上次在肉铺得到的惨痛的教训,我不假思索,伸直了后腿,爪子伸到放置食物的长桌,张开大嘴咬了约一公斤的上等火腿,然后一溜烟地趴下。

  问题是:就在此时,我遇见了另一个同类,该大方地分给它一块吗?这只身材细细长长、尾巴卷得相当可笑的小动物,看来就像痛苦不堪的虫子。只要它用高亢的假声吠一下,不止我的耳膜受不了,”包管连死人都会被吵醒。我想,它行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因为他的“私处”大概不小心被火腿切片机夹住了,谁料他只发出一小声的哀鸣,便飞快地朝我的膝盖猛咬,还做出“难吃死了”的表情。我忙着甩掉腿上这讨人厌的家伙,顾不得火腿了。就在此时,后面出现一个穿围裙的人。我依稀记得擀面棍打在身上的感觉。

  哎,此地不易久留。

  这大抵是村里店主对我的“欢迎”。我只能说,千万别相信明信片上那些对你傻笑的村民。这一天我遇上的那两个凶神恶煞足以让骁勇善战的成吉思汗恶梦连连(据说,他在粮食短缺之下,还曾以吾等狗族的肉骨充饥)。

  ***

  我又躲在露天咖啡座的桌子下,沉思默想。今天,一度被拒于千里之外,二次掺遭追杀,总计所得只是一小条法国面包和几块方糖,可说所获不大。现在、影子被拉得愈来愈长,夜晚将至,而我今天的目标——张小床和伙食还没有着落。

  管他的,明天—定会有新的欢乐和机会,但是长夜漫漫,何处是吾家?要继续躲在桌子底下,还是存未知的世界找个藏身之处?这的确是个问题。

  咖啡店老板结我一个明确的答案了。所有的村民人手一把扫把,对付“不速之客”、这个老板也不例外。他是来清除桌下和街上的粪便的。他一步步地接近,就在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扫把立即提高至攻击位置。我想对他的“待客之道”略为恭维—番,但是恐怕连提起腿来飞快撤泡尿的时间也没有了。我又再度落荒而逃,只得在乡间找个歇脚的地方。

  思量人类对我的“厚爱”,我想还是识趣—点,别打这个村子的主意了。就在此时,小路的尽头传来—股腐败的气昧。原来是一只翻覆的大垃圾桶,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我慢慢地走进,鼻子抽动着——啊,晚餐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于是,我开始研究菜色。

  人类丢弃的东西真是无奇不有。骨头、面包屑、鸡鸭的内脏,还有吃剩的沙丁鱼……这些可说是藏在空罐头、纸屑和塑胶袋中的珍味。我推开了只破鞋子,拂去第一道菜——冷冻鸡皮上的灰尘,突然间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事实上,该说是“咆哮”。不管怎么说,这使老兄显然不太高兴。我抬头一看,一只同类的一半身从垃圾桶伸出,怒目龇牙,嘴巴大得可以吞下一颗头颅似的,显然到了高度警戒的状态,活脱是捍卫家园的忠狗。

  我想,自己不是胆小鬼,特别是对付年事已高,而且身体赢弱,块头又比我小得多时。因此,我决定无视于他的存在,毫不在乎地把鸡肉吃完,再享用下一道——干酪皮。

  美食当前,但是耳边不断地传来鸣鸣哀鸣,距离又是如此之近,真是煞风景。听说,晚宴要是有投资掮客在场也会让人索然无味。不管怎么说,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垃圾桶里的那位老兄亦然。

  撇开这小小的不悦,今天的晚餐还不错。酒足饭饱之后,我开始郑重其事地考虑住宿的问题。

  搜索了几分钟之后,我发现这个村落有个特色:在主要道路上,每隔一二百公尺两旁就有小路,小路的尽头就是房舍。而每条小路都有一只垃圾桶,跟我那个脾气不太好的同伴所占据的大同小异。我运用了一下逻辑法则,断定每一只垃圾桶都有某种可以充饥的东西,虽然不一定能让人食欲大动,但是可供温饱,而且安全无虞、取得方便。

  我—嗅,更证实我的理论正确。想到大脑和鼻子的功能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使得胃部得以满足,不禁佩服自己的才智。

  第二天的早餐打点好了之后,我开始寻找栖身之处。就在此时,我遇上了困难,我拜访了约五六家,门外都有个可让我小憩一番的窝,然而我一走进,就听到连声威胁、警告,大抵对我的行动不表赞同——这会儿,不是人类看我不顺眼,而是咱家同类——家家户户至少有两只看门狗,看他们大惊大叫的样子,好像我是珠宝大盗似的。

  好在,他们的行动都有限,不是被铁链就是被绳子绑住,这使得他们凶狠的本能受到牵制,我就在领土的界线,举起后腿撒了泡尿。嘻嘻,他们再怎么张牙咧嘴也不能动我一根毫毛。这种挑衅的姿态好比到人家做客,评论主人选的窗帘没有格调,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有一只牙齿其大无比的大疯皮狗就发狂地想挣脱铁链逮住我。可怜的家伙,我想他的声带可能要扯断了。他的怒吼突然变成了吱吱声,看起来颇难为情。活该!

  然而,看完这些余兴节目后,我还是得找一个窝休息。今天真是漫长、高潮起伏的一天,而且学到不少东西,但是这会儿我已经疲惫不堪,对住宿不能再挑三捡四了,只在没有扫把和恶犬的地方就行了。我试着接近最后一家,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狂吠猛叫交响曲,只好在森林边缘的灌木丛里倒头大睡。

  一提起森林,总让人联想起许多浪漫的地方——静谧的林中空地、林荫深处、大地之浪漫安静的怀抱,以及一个宜于静思冥想之处,然而你也该跟我一样,住上几个礼拜看看。森林给我的记忆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吵。鸟儿的尖叫,还有它们扰人清梦的啁啾;白天猎人的喧哗和枪声;夜行动物出没沙沙作响,还有猫头鹰的叽哩咕噜,真是片刻不得安宁。因此,我常常辗转难眠,希望有一天能不被打扰,一觉睡到天明。

  我常常溜进村子,为的就是暂时从森林的喧闹声中得到解脱。只要和肉贩及杂货店那只讨人厌的小家伙保持距离就没事了。可以四处逛逛,从容愉快地溜啦。中实上,有一两个比较有绅士风度的村民已经认得我了,对我伸出友谊的手。如同以往,只要我想把这个姿态发展成“恒久的关系”,那只手马上就缩回去了。

  就在我白天流浪的生涯愈来愈乏味的时候(其实,晚上也一样无聊),我的命运出现转机。这可谓我生命中的里程碑,或是转折点。也许两者皆是。

  不管如何,待我娓娓道来,请诸君自行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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