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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爱昧野味

  以前,我们也看过肉店墙上高悬的野猪头,只把它当成乡间常见的怪异装饰品,没有多加注意。但是今年夏天,有那么一两次,野猪打从山区干燥的高坡上下来,喝我们游泳池的水,偷吃地里的甜瓜。亲眼看过那活生生的动物之后,我们就没法直视墙上做成标本的野猪头了。野猪色黑而壮实,四条腿比家猪长,脸上多须、神色忧愁。我们却暗祷猎人放过他们。但不幸,野猪是鲜美的野味,猎人在卢贝隆紧追它们不舍。

  迪富尔先生是公认的好猎手,现代机械装备的猎户。他穿着野战服,卡车上满载火力强大的武器。当其他装备较差的猎人还在喘着气缓步爬行之时,他的卡车已经开上崎岖的山径,抵达野猪集中的高坡。车上有一只大木箱,里面装着六条猎犬,都受过严格训练,可能连续追踪兽迹达数日之久。可怜的野猪,简直没有逃生的机会。

  我对马索说,这么多猎人,死追猛打野猪,实在太不人道。

  “但是他们的味道真好,”他说;“尤其是幼猪、乳猪。而且,这事完全符合自然。英国人对动物太多情了。可是他们又捉狐狸。那才是神经病呢。”

  风更强、更冷了。我问马索,他认为这风要吹到几时。

  “一天,一星期,谁知道?”他包斜着眼我:“你不会想自杀吧?会不会?”我说,很抱歉让他失望,但我很好,很开心,正期待着冬天和圣诞节的来临。“圣诞节过后,常常发生谋杀案,”他说这话的语气,好像在盼望爱看的电视节目——“季风自杀事件”的血腥续集。

  回家的路上,我听见枪声。希望迪富尔失手没打中。不管我住在此地多久,我大概都没法成为真正的乡下人吧。如果我喜见满地乱走的野猪胜过盛在盘子里的猪肉,我大概也就没法真正归化为法国人。让法国人去唯肠胃至上吧:我宁可与周围环境中的血腥气保持一点文明的距离。

  这自命清高的神气维持到晚餐时分。安莉送了一支野兔给我们,我妻蘸着香料和芥末烤了它。我连吃了三盘。掺和着兔血的浓醇肉汁,棒极了。

  橄榄油磨坊

  苏里瓦夫人,“伊凤阿姨小馆”的80岁主厨,向我们谈起她心目中普罗旺斯最好的橄榄油。关于这件事,她当然比任何人更有资格谈。她不仅是出色的厨师,也是橄榄油专家。她试用过所有品牌的橄榄油,而根据她的专业知识和审美眼光,雷伯谷地产的油最好。 这油, 她告诉我们, 可以在莫桑村 (Maussane—Ies—AIPilles)的小磨坊买到。

  住在英国的时候,橄榄油是奢侈品,只在调制新鲜蛋黄酱的时候,舍得用上一点。 在普罗旺斯,它却是日用品,多得是。我们买的是5公升铁罐装,做菜用,浸羊乳酪、泡红辣椒吃,蘸面包、拌芦笋,甚至用来保存松露。它还可以防止宿醉。(饮酒前吞一大汤匙橄揽油,据说可在胃壁形成保护膜,免遭过量酒精的侵蚀。)我们像海绵般吸取橄榄油,渐渐学会分辨它的等级和风味,开始挑剔,决不上店里或超级市场买油,而到磨坊及油厂去搜购。我对于四出搜寻橄榄油的兴趣,不下于遍访葡萄园买酒。

  出门时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午餐怎么解决。我们如果要去陌生地方,研究地图之外,一定细读戈米氏指南。我们发现莫桑很靠近雷伯,而雷伯的博马奈餐厅我们是光顾过的;菜固然好,帐单也很惊人。莫桑的餐馆会不会同样贵呢?苏里瓦夫人拯救了我们。 “到帕哈度(LeParadou)去,”她告诉我们:“在帕哈度小酒馆吃午餐。中午以前一定要到哟。”

  寒冷而晴朗的天气是美食的好天气。我们在正午前几分钟,跨进帕哈度酒馆。扑面而来的大蒜香和燃烧木柴的气味,顿时让我们感到饥饿。长形的屋子里生着好大一炉火;屋里摆满旧大理石桌面的餐桌,还有素色瓷砖砌的酒吧。厨房里传出忙碌的刀声。这餐馆万事俱备,但是酒馆老板说,独独缺少我们的座位。

  屋里是空荡荡的,可是他说,15分钟之内就会坐满。他抱歉地耸耸肩。他看看我妻,看出她脸上,被剥夺一顿好饭的悲惨表情。面对一个女子如此明显的苦恼,他心软了,安排我们坐在向火的一张桌子上,在我俩中间摆上一瓶红酒。

  老顾客成群结队、吵吵闹闹地进来了,直奔他们每天惯坐的桌。不到十二点半,每个座位都坐满了。老板,也是唯一的侍者,满手端着盘子团团转。这餐馆以简单的原则经营,免除顾客点菜的烦恼。像奔牛村的“车站咖啡馆”一样,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喝什么。我们得到一份油炸脆番薯片、一份橄榄油沙拉,此外还有粉色乡下香肠切片、蜗牛蘸蛋黄酱:、鲤鱼、大蒜酱煎蛋、柔嫩的乳酪和自制的蛋塔。这样的一餐,法国人习以为常,却能让观光客在多年之后仍津津乐道。对于居住在这里的外籍人而言,则是又一次愉快的发现,可以留待某个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带着辘辘饥肠重访,知道自己会吃得饱饱地、身上暖和和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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