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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车站咖啡店

  奔牛村有一家古老的车站咖啡店,这消息是贝纳告诉我们的。他郑重其事地形容,那是一家旧式家庭餐厅;早在食物成为一种时尚、酒馆开始卖鸭肉而不卖牛肉以前,法国到处都是这种餐厅。“要去就快,”贝纳说,“因为老板娘考虑退休了。去时带着好胃口,老板娘喜欢看人吃得盘底朝天。”

  奔牛村的车站已经关闭40多年了,站前无人照管,道路布满坑洞,从街道上看不出那是一家馆子——没有招牌,也不见张贴菜单。我们打这儿走过几十回了,一向以为这栋房子里无人居住,殊不知树林后面隐藏着一个停满车的停车场。

  我们在一辆救护车和一辆水泥车之间寻得一个车位,站在那儿先听听窗内传出的碗碟声和谈话声。餐厅距车站约50公尺远,四四方方,朴实无华,门上几个手写的字:“车站咖啡馆”,已经褪色,几乎认不出。

  一辆雷诺箱型车开进停车场,两个着工作服的人跳下车。他们在外墙边的老旧水槽那儿,用木架子上的黄色香皂洗净手。濡湿着手,拿手肘推开门。他们是常客,径直走向酒吧末端挂在钩子上的毛巾。等他们擦干手,两杯酒和一瓶水已经等着他们了。

  餐厅很大,通风良好。前厅阴暗,后厅明亮。后窗外是一片田野和葡萄园,绵延到远方朦胧而高大的卢贝隆山。正午刚过几分钟,餐厅里至少有40个男人在用餐,普罗旺斯人午餐是必须准时的事情,仿佛肚子里有定时器。正午进餐,一点也不容耽搁。

  每张桌上都铺着白色纸桌巾,摆着两瓶没贴商标的酒,一瓶红色,一瓶粉红,是两百公尺外对街上的奔牛村合作社所产。没有菜单可看,老板娘每周一到周五制作五种不同菜式,她做什么,顾客就吃什么。她的女儿送上一篮柔软好吃的面包,问我们要不要喝水,要酒时告诉她。

  其他的顾客像彼此都认识,开怀地隔桌嬉闹。一个胖大个儿被指为正在减肥,他停着不吃,咆哮了许久。我们看见电工和为我们铺石阶的布里诺在角落里同桌吃饭,又认出另外两三张面孔,是自从我们家中停工以来便未见到的。他们都晒得通红,健康又轻松,仿佛在度假。其中一位向我们喊话。“我们不在,家中安静多了吧?”

  我们说,八月份复工时,希望他们都能来。

  “正常情况下,会的。”他的手摇摆着。我们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夏天的精淡食物

  老板娘的女儿送上第一道菜,解释说因为天气热的缘故,今天安排的是份量较少的清淡食品。她放下一只椭圆形的盘子,上面铺着香肠片和熏火腿,小黄瓜、黑橄榄加胡萝卜淹的酸辣泡菜。厚片白奶油,是涂香肠吃的。又是一篮面包。

  两个穿西装的人带着一条狗走进来,占据了最后一张空桌。老板娘的女儿说,年长的一位据称曾是中东某大使:“是贵人哪。”他坐在泥水匠、水电工和卡车司机中间,拿小片香肠喂他的狗。

  沙拉盛在玻璃碗中送来。芦笋沾了酱,滑溜溜的。又有一支椭圆形碟子,是拌了番茄酱的面条,和淋了浓汁的洋葱猪排。我们想如果这算是暑天的清淡食物,不知道冬天里老板娘给客人吃什么。我们希望她打消退休的念头。此刻她已在酒吧后方坐定,”是个矮小但匀称的女人,头发仍黑而且丰满,劲头十足看上去像是可以永远做下去。

  她的女儿收拾了桌子,把剩下的红酒倒进我们的杯子,接着又叫来一瓶,外带一碟乳酪。早到的客人已经准备回去工作,他们抹着山羊胡子,问老板娘明天打算给他们吃什么。“好吃的就是了,”她说。

  吃完乳酪,我是再也吃不下了。对美食从不拒绝的妻子,则又要了一块柠檬蛋塔。餐厅里开始弥漫着咖啡香和烟味。阳光照进窗口,把满室氛红映成蓝色。我们叫了咖啡,要求结帐,但此地不用帐单,客人离去时在酒吧前会帐。

  老板娘说, 我们的餐费是每人50法郎,咖啡4法郎,酒包含在餐费内。难怪这地方天天客满。

  她真的要退休了吗?

  她停下擦试吧台的动作。“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她说:“要决定是下田还是进厨房。那时候我就讨厌下田,辛苦又肮脏。”她垂下眼去看,保养得很好,白净得让人惊讶的双手。“于是我选择了下厨。结婚以后,我们搬到这儿,已经烧了38年的菜。够久了。”

  我们说那太遗憾了。她耸耸肩。

  “人会累的。”退休以后,她准备搬到奥伦奇(Orange)去,住在有阳台的公寓里,坐着晒太阳。

  两点钟了,大厅空落落的只有一个满脸风霜、两鬓斑白的老人,正拿方糖浸咖啡。我们感谢老板娘做得这么好的午餐。

  “没什么。”她说。

  外面热浪袭人。强烈的阳光照耀下,回家的路像海市蜃楼。空气像液体似地波光翻翻,葡萄叶垂下了萎蔫的头,农家的狗默然无声,乡野出奇的静谧,像是沓无人烟。这是适合潜入泳池、躺上吊床,读一本轻松读物的下午,一个没有工人也没有客人的难得的下午。连时光的移动,似乎都是轻缓慵懒的。

  傍晚,皮肤晒痛了,丰盛的午餐也消化得差不多了,该筹备每周例行的运动大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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