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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享受普罗旺斯

  我一向不知道别人生病时该怎么做才好。我自己呢,生病时宁可一个人静静躺着。总记得多年以前,一位叔伯辈告诉过我:“不要当着人呕吐,好孩子。没有人想知道你吃过些什么。”可是有些人生病时喜欢有人陪伴在旁,给予同情的安慰。

  呻吟声持续不断。我上楼去,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泰德忧愁的脸出现在门口。苏珊吃坏了肚子。可怜她肠胃很敏感,又玩得太累了。没什么好办法,只有等她自己慢慢好起来。这时候苏珊又大声呕起来。我们只好回去睡觉。

  狄第埃如约前来,七点多一点,倾倒砂石的巨声响起。他们拿着大格和铁钉乒乓乱敲。他的助手,抛掷一包包的水泥入搅拌器,让它开始转动。我们的病患者苏珊,摸索着缓缓走下楼梯,眉头在嘈杂声和明亮的阳光中紧蹩而却坚持说她可以吃早餐。她错了,眼见她匆匆离席冲进卫生间。

  这是一个无风,无云,无色澄蓝的美丽早晨。我们却四处奔波着找愿意出诊的医生,又到药房去买退烧药。

  在以后的四五天里,我们渐渐与药剂师混熟了。倒霉的苏珊仍在与肠胃作战。大蒜使她的胆汁分泌异常,本地出产特别浓厚的牛奶让她的大肠骚动不已。橄榄油、奶油、水、酒,她全不适应;在太阳底下待20分钟就能晒出水泡。她对南方过敏。

  这情况并不罕见。一北方人每当受到普罗旺斯的震撼:每样事物都血脉贲张。气温高可超过摄氏37℃,低又低到将近零下30℃。雨下起来狂泻不羁,把路基都给冲走,高速公路也不得不关闭。西北季风最是残暴不仁,冬天严寒刺骨,夏天干热炙人。食物口味浓烈,习惯清淡饮食的肠胃无法消受。酒的后劲强,易入口但酒精含量高。食物与气候和英国大不相同,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普罗旺斯没有温和的东西,别人也可能和苏珊一样弄得很惨。她和泰德终于动身前往比较温和的环境去休养了。

  经过这个插曲,我们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我们有山羊的体质,皮肤又经得起晒。作息方式已随着气候而改变,大部分时间待在户外。早上穿衣打扮30秒就够了,早餐吃新鲜无花果和甜瓜,清扫之类的琐事趁阳光还未炙热以前完成。到十点钟左右,游泳池边的石板已经发烫,池水却还冷得让人入水时冷得哆嚏。不知不觉间,我们养成地中海人睡午觉的好习惯。

  活着便是幸福

  穿袜子这件事已成遥远的记忆,手表躺在抽屉里也很久了。我发觉,凭着庭院中树影的位置,我可以大致估算出时间;至于今日何日,我就不大记得了。反正也不重要。我快要变成安份守己,无欲无求的院中蔬菜了;与现实世界的偶然接触,仅仅限于在电话中与远方办公室里的人交谈。他们总是羡慕地问起天气如何,回答则让他们郁郁不乐。他们宽慰自己的方法是警告我会得皮肤癌,又说太阳晒多了头脑会迟钝。我并不与他们争执;他们也许说得很对。只不过,变笨也好,增添皱纹也好,可能得癌症也罢,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快乐幸福。

  工人们做工时把衣服卷起到腰际,和我们一样享受这天气。他们对热浪的最大让步,是午间休息的时间拉长了些。我们的狗分秒不差地关注着,一听到食篮打开的声音,盘碟刀叉摆放的声音,立即拼命地奔过庭院,占据餐桌边的有利位置,这是从前只有我夫妻二人进餐时,它们从来没有的表现。耐心守候,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人吃下的每一口,带着卑微的表情。这一招总是奏效。午餐终了,他们便潜回花丛下的隐密处所,偷偷嚼着干酪什么的。狄第埃说那是不小心掉下的。

  房屋改建工作依进度进行——就是说,从工人们复工那天算起,到我们可以搬进去住为止,每个房间需时三个月。曼尼古西答应给我们装的暖气机,到八月间也该有了。若是在别处,在天气没这么好的地方,所有的等待可能让人气闷烦躁,在这里却不会。阳光是极好的镇静剂,时光在欢愉中股陇过去。活着是如此的美好,其他都无足挂念,漫漫岁月几乎是无知无觉地流逝了。

  我们听说,一直到十月底,大约都是这样的好天气,我们又听说,七月和八月间普罗旺斯人多嘈杂,聪明的本地人都避到别处,比如到巴黎去。我们却无此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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