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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特殊旅店

  我们努力适应家中永远有客的日子。先头部队于复活节抵达,其他的,一直到十月底以前,也都已预订满了。有些邀请,是在很早的冬季便发出,不曾细想实际履行时的景象,现在却—一来到眼前:来住、来吃喝。来晒暖阳。洗衣店的女店员根据我们送洗的床单数量,猜测我们经营旅馆生意;我们则忆起前辈居民早先提出的忠告。

  早来的几批客人,仿佛受过“作客之道”的训练。他们自己租车,不烦劳我们日日陪伴接送;他们白天自行安排活动,只与我们共进晚餐;说好住几日,他们到时果然便打道回府。若是所有的客人都如此,我们想,这夏天将过得非常愉快。

  但我们很快便发现,最大的问题出在:客人是在度假,我们不是。我们早晨七点定时起床,他们即常要睡到十点、十一点。吃过早餐,游个泳,就该吃中饭了。我们清理打扫时,他们作日光浴,之后再睡个午觉。到傍晚,他们便活跃起来。晚餐时刻,他们进入社交活动的高潮,我们则在吃沙拉时即已打起瞌睡。我妻天生好客,唯恐客人酒不足饭不饱,因此长时间在厨房中备办食物。餐后,我二人便洗刷碗碟直到深夜。

  喧闹的集市

  星期天就不同了;每位客人都想去参观周日集市,因此起床很早。一周里只有这一天, 客人与我们作息时间相同;驶往索隔岛(Ls1e-sur-1a-Sorgre)一家咖啡馆吃早餐,20分钟车程里,他们睡眼朦胧,在车后养精蓄锐,异乎寻常地安静。

  这家咖啡馆俯视着小河。我们在桥边停好车,唤醒友人。他们昨晚闹到两点,才拖拖拉拉、吵吵嚷嚷地上床,现在明亮的日光照在他们醉态迷离的脸上,看起来颇为残忍。他们把自己藏在墨镜之后,索取大杯的咖啡。

  在吧台阴暗的那头,一个警察悄悄喝着闷酒;卖彩票的男子,向每位逗留在他桌边的人保证必定中奖。两个开了一夜车的卡车司机,青色的下巴上,胡子乱糟糟地竖起,风卷残云般攻向牛排加炸薯条的早餐,高喊再来些酒。河水的清新气息飘进敞开的门,野鸭红掌踏绿波,等待阳台上扫下面包屑。

  我们动身前往村中广场。面色苍白、穿着紧身闪亮裙子的吉普赛女郎,分作两列,互争生意,向我们两面夹攻,兜售柠檬和长柄蒜头。摊位沿街一字儿摆开,五彩缤纷:卖银饰的摊子隔壁卖腌鳕鱼,再过去,有一木桶一木桶的新鲜橄榄,有手织的毛毯、肉桂、番红花和香草,有一捆一捆的曲麦,有硬纸盒里蠕动着的杂种小狗,有颜色艳而不俗的运动衫,橙红的束腹、尺码宽大的胸罩,乡村自制的粗面包、深色陶罐,全摆在那里。

  一个瘦长个子的塞内加尔人凌架于市场的喧闹,高悬起一根绳子,挂上西班牙制造的真正非洲部落皮饰,兜售各种式样手表。鼓声哆哆响起,一个戴高帽子的男人,领着他穿红衣的狗,清清嗓子,调整手提扩音器,把音量调到最高频率。又一阵鼓声急擂,“大拍卖!小羊肉!猪肉!牛肚!赶快去卡诺街,克拉萨肉店!大拍卖!”

  他低头查看笔记夹,又摆弄摆弄扩音器。他是这村子里的活动广播电台,广播项目从生日贺词到戏院节目无所不包一还配合音乐效果。我很想介绍他认识广告业界的东尼,他二人可以相互切磋促销技术。

  三个面庞棕黑、皱纹深刻的阿尔及利亚人,站在阳光下闲聊。他们倒提着许多只活鸡,这是他们的午餐,鸡的爪子被抓在他们手中,露出绝望的表情,仿佛知道自己的死期已近。

  走到哪里,都看到有人在吃。摊主摆出各种食品免费试吃:热腾腾的小片比萨饼、粉红色的火腿薄片、洒上香菜末的香肠,还有小块奶油杏仁糖。这是节食者的地狱。朋友开始询问我们午餐吃什么。

  古董交易

  其实午餐时间还早。我们且先去看看旧货交易市场。这里有很多旧日货商,从普罗旺斯各家阁楼里,搜罗出.瓶瓶罐罐的家传珍品。索隔岛素以古董交易闻名,车站旁有很大的古董店,几十个商人在店里设有固定摊位,那儿什么东西都有,可价格都异常昂贵。不过今天早晨的阳光这么灿烂,与其待在阴沉沉的店里,不如逛逛摆在树下的摊位,看一看摊放在桌上、椅上、地上,甚至挂在树上的陈年老货更有一番情趣。

  褪了色的水墨明信片、旧床罩,与刀器混作一堆;珐琅碎片镶成的胡子水广告牌,火钳、夜壶,名牌领针与烟灰缸,泛黄的诗集,少了一条腿的古董椅……。愈近中午价格愈往下降,问价的人也愈有诚意。这就是我妻子出动的时机,在讨价还价这件事上,她已经接近专业水准。

  她绕着一尊德拉克洛瓦(Delacroix, 法国画家)的胸像转了很久了,老板标价75法郎。她上前去还价。

  “最便宜多少?”她问。

  “最便宜, 本来是100法郎,夫人。但是,现在说不上了。就该吃午餐了,50法郎卖给你吧。”

  我们把“德拉克洛瓦”搬上车,让他透过后车窗,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然后,我们加入全体法国人的行列,准备好好享受餐桌上的美好快乐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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