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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克劳区的酒杯正举到半空。“你不敢的。和你交手的可不是什么蹩脚的媒体,而是英国媒体。我的编辑是不可能忍气吞声的。”

  “我不是和你的编辑交涉,我直接和经营者交手,你们的老板。”赛蒙重复了克劳区先前放做谦虚的说法,“这不就是你们惯用术语吗?我每年和他吃两三次饭。他是个很实际的人。”

  赛蒙看见克劳区的手在颤抖。“小心点,你的香槟在洒了。”

  “简直无法无天。”克劳区吸吮着杯中物,仿佛它能给他灵感似的。克劳区冷嘲热讽的口吻又回来了。“你知道我可以怎么处理吗?把这整个下流的事件处理成恐吓,就放在头版。那会是篇相当精彩的文章,一篇很好的文章。”

  赛蒙点点头。“是的,我想会的。如果事情真的这么演变,会有三件事发生。第一,我会否认;第二,我会把广告拉下来;第三,我还会告你,不是告报社,而是你。”

  这两个人就这样瞪着对方好一会儿,直到赛蒙询问“再来一杯?”才打破这充满敌意的沉默。

  “去你妈的!”克劳区越过赛蒙,踉跄而快步地回到瓦里姆夫妇所在的那桌。克劳区跟他们讲话,他们则看看赛蒙,接着起身离开。

  乔仔与克劳德,倾身靠近吧台的茴香酒,看着克劳区和那对夫妻扁着嘴,一脸不悦地一路走向门边。乔仔用手时推推同伴,“他们不太高兴啊!”

  克劳德耸耸肩,“那也是正常的。”在他的有限经验里,他碰到的英语都是对某些事物的不满——诸如太阳太大、水管不通、工地进度落后,可从没碰过绝望的情绪。但至少他们大部分人都相当有礼貌,不像巴黎人那般傲慢。天啊,巴黎人。他喝干酒,打了个哈欠。明天将军还要集训,可能更加磨人。他的背还因为上次的集训痛着呢。脚踏车的椅垫绝对不是为大个子的人设计的。“我们要走了吗?”

  他们走过去,向赛蒙道别。他们认为,像赛蒙这样的英国人,还不算太坏。他们用力地握了他的手。整个冬天,他会给他们在室内舒服的工作。

  赛蒙觉得松了口气。他确信,克劳区一定不敢乱来。那个邪恶的混蛋,似乎相信了他,而他并不像是拥有足够自信敢于冒险的人。他也没有媒体记者的特权,可以打了就跑,从自己文章所引起的冲击中走避,躲在离他好几百里远的编辑后面。赛蒙认为,在村子里的敌人远比在伦敦的敌人好应付。

  在最后一个客人——喝得酩酊大醉的波涅托市长离开时,时间已过午夜。他拥抱了他们三个,向他们告别,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回咖啡馆。恩尼斯切掉吉普赛国王的音乐,换上萧邦的乐曲。房间里显得宁静异常。看到酒瓶、酒杯、碗盘、烟灰缸一片狼藉,的确令人满足,因为这是一场成功的晚宴的明证。赛蒙倾斜着酒桶,才倒得满三杯。

  虽然疲惫,却还不想睡。他们彼此交换意见。妮珂的臀部被市长捏了一把。卖保安系统的推销员企图以当地惊人的犯罪数据吓赛蒙。房地产经纪商则暗示,他们介绍来住饭店的客人,都要收取佣金。维修厂的杜克洛则提议,那辆卖了十八个月还卖不出去的雪铁龙救护车可以充当客人的计程车。他说,他们可以躺在车后座拉开的沙发床,从机场一路睡到巴西耶,或者可以提供度蜜月的夫妻租车之用……

  “那个猛流汗的小人怎么了?”思尼斯问:“我看见你们在角落聊得挺开心的,怎么他就突然和朋友扬长而去。如果有人要办一个哑巴晚宴,那么他的两个朋友铁定是完美嘉宾。”

  赛蒙把他和克劳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妮珂摇摇她的头。“真复杂。在法国,事情简单得多。你只要给记者钱就行了。”她耸耸肩,“就这样。”

  “如果他们食髓知味,要更多钱怎么办?”赛蒙打了个哈欠,伸了懒腰。“我想,在我跟广告公司交涉好之前,他应该会保持缄默。之后,就无所谓了。更重要的是,村民似乎颇为开怀。”

  他们又坐了半个小时,妮珂述说着她所听到的。如她所预期,此地民众视饭店为娱乐的根源,可能带来繁荣。他们的房地产都会因而增值,造就更多的工作机会,也许这样一来,他们的小孩就不必离乡背井,出外讨生活——对他们而言,观光业是相当具有吸引力的。明信片上如诗如画的田园生活与晴朗日照,与现实生活中令人沮丧的欠收、腰酸背痛与银行贷款,相距何其远。他们自然欢迎穿干净衣服养家糊口的机会。

  他们带着心满意足的心情,吹熄烛火,将一地的残骸混乱锁在门后。这是一个不错的派对,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

  赛蒙挑了一个颇为巧妙的时机打电话给乔登,这时他应该已经两杯琴酒下肚,为了自己在未来几天必须逗岳父岳母开心,不由得惆怅起来。

  “喂?”是乔登的老婆,电话那头还有一只狗狂吠着。

  “波西,闭嘴,喂?”

  “露意丝,希望没打扰到你。我是萧赛蒙。”

  “赛蒙,你好吗?圣诞快乐!波西,去找你的拖鞋,天啊,赛蒙,抱歉!”

  “祝你圣诞快乐。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简短地跟尼果通个电话?”

  赛蒙听见波西被训斥的声音,还传来实木地板上的脚步声。

  “赛蒙?”

  “尼果,抱歉打扰你,但是我有重要的事。你可以在二十七日的时候到伦敦开个会吗?我真不愿意这样要求你,但是……”

  “亲爱的……”乔登的声音降低得几乎听不见,“……偷偷告诉你,我再乐意不过了。不过,是什么事情呢?”

  “好消息,不如你在当天早晨到卢兰门接我,我们再谈?车子的情况怎么了?”

  “老家伙,像鸟一样轻盈,像鸟一样轻盈。”

  “那么,二十七日见了。哦,祝你圣诞节快乐!”

  乔登似乎不领情似的,“除非我有葡萄酒喝,要不然是快乐不起来的。”

  “他们说,氰化物有妙用。好好玩吧!”

  赛蒙放下话筒,摇摇头。每到圣诞节,就让他想起萧伯纳对于婚姻的注解。婚姻究竟是什么呢?乐天派的亢奋,胜于经验。他所认识的每个人,都是以尽责任的心情过圣诞节的,在他的双亲还在世时,他就是如此。恣意爆闹与酒精,终究会引爆脾气与争执,紧接着的是无尽的悔恨,再来就是新年了,然后再重来一遍。难怪一月是个邪恶的月份。

  但他必须承认,在法国度过的短暂圣诞假期,是他非常喜欢的。他们在有庇荫的露台上享用午餐,全身裹着围巾与厚厚的毛衣,在粗旷的乡间漫步几个小时,然后早早上床,新鲜的空气与浓烈的红酒,是最刺激的东西。隔天,他们在警察局研究整个计划,直到该赴机场搭机返回希斯洛才离开。当他与恩尼斯驾车驶离村庄。进入山谷,赛蒙才想到,这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这般期待新年的到来。

  伦敦仿佛死城,每个人守在电视前,麻木地度过圣诞节的次日。卢兰门的公寓,一夕之间变得陌生,他彻夜辗转难眠,思念着妮珂,无法专心想明天开会要讲的话,真希望会议已经结束,而他已经回到山丘上那个温暖的小屋。季格乐势必震惊。

  他很早便醒了,查看一下空空如也的冰箱,出去找早餐吃。史隆街一片宁静,笼罩在灰蒙蒙的气氛中,有些迫不及待的商店已经挂起大减价的广告。当他走过亚曼尼精品店,他不禁纳闷,卡洛琳是在哪里度过她的圣诞节。也许她在圣摩里兹(St.Moritz)吧,她可以一天换装四次,和那些欧洲人渣鬼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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