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彼得·梅尔 > 重返普罗旺斯 | 上页 下页
五四


  在这个季节里,每到周末,在厨房的一角你会看到几个大草篮子,里面的东西都用湿亚麻布罩着。那便是过去七天中收获的松露,准备拿到卡庞特拉的周五早市上出售。本周伯纳德已经委我以重任,我将成为正式的松露押运员,就是那些挎大草篮子的人。

  七点钟,我们出发了,几乎是摸黑开车穿过了冬季丘陵上常有的羊毛状矮云。待我们驶入通往卡庞特拉的公路时,早已是烈日当空,身后那片片白云已变得星星点点苍白地散落在七月般蔚蓝的天空中。周围的一切看上去就像被抛了光一样,预示着又是一个晴朗的冬天。

  车内弥漫着芬芳而诱人的气息,但有点湿闷。我问伯纳德为什么要让松露保持湿润,他将这原因解释为可怕的蒸发。松露从地下挖出来后,便开始脱水,变干,更糟的是开始减轻分量,有时甚至减百分之十。松露是按重量计价的,那百分之十可是钞票呀,用伯纳德的话说,那么多的钱就这样在空气中消失了。

  八点半钟,我们到达了卡庞特拉,似乎沃克吕兹所有的松露爱好者们也都来了,大概有上百人。人群都拥挤在亚里太得街区的一侧而另一侧却空荡荡的。从十一月到翌年三月,每个星期五上午都有集市,总部设在一个酒吧里,这或许正遂人愿。早到的人们为抵御早晨的寒冷已从咖啡或一些更刺激的东西中补充了能量,这时正准备离开酒吧,到外面的摊位上转转。伯纳德也正准备去他的摊位上转转,我提着篮子跟在他后面,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我已习惯了带着上面盖着湿布的“几万法郎”到处闲逛。

  卡席特拉市场有许多有趣的事,市场交易并不局限于松露专业户们,任何人只要手里有一块松露都可以和商贩们试试运气,有些商贩是专门为巴黎或佩里戈尔的客户采购的。当一个老头鬼鬼祟祟地站起身,向正有商贩谈生意的货摊走过去时,我便在那里观察。

  老头左顾右盼之后,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了纸包,好大的一块松露!他用手罩着给人看,是为了防备竞争者窥探,还是为了增强香味?我不得而知。

  “来,闻闻,”老头说“我在花园边上发现的。”

  商贩伏身在松露上抽抽搐搭地闻了一阵,然后看着老头,满脸的探究和不信任。“是呀,”他说,“在你牵着狗散步的时候。”

  这时候,来了一位“宪兵”,他们的谈判被打断了,“宪兵”慢悠悠地从人群中间走了过去,在摊桌前找了一块空地停了下来,以优美的礼仪式动作抬起左臂以便察看他的手表。 当他确信时间到了时, 便将哨子放进嘴里吹了两下,宣布道:“市场开张了”,时针正好指在九点。

  要辨别大货主并不难,根据那鼓鼓囊囊的大包,或是用布罩着的大篮子,或摊桌前挤满的商贩,一看便知。但是,要辨别那些只是想早晨出来逛逛的假买主就不容易了。卡庞特拉是个很有名的市场,经常有来自三星级大饭店的人到这里采购。当一拨拨的人走到你面前对你篮子里的东西表示兴趣时,你应主动地让他品闻,这不仅显示出你良好的修养,而且可能会成交一笔好买卖。

  在伯纳德点头示意下,我提起一个篮子举到一位穿着得体、操巴黎口音的绅士。他的头几乎快伸进篮子里了,不断地深深吸气,肩膀一起一伏。他微笑着频频点头,然后挑选了一块,用拇指指甲小心地刮着直到表皮下露出颜色白嫩的纹脉。按一般规律,松露越黑,就越香,也就越理想,因此也就越昂贵,因为价格是和味道联系在一起的。换言之,你是根据鼻子嗅出的味道付钱的(意即你被敲竹杠)。

  这位绅士把松露重新放回篮子里,点点头,似乎印象很不错。我正等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钞票来,可他说了声“谢谢,再见”,便扬长而去。我再也没有见到他。显然,他只不过是一位松露追星族,闻闻昧,刮刮皮而已,并不是真正的买者。这并不足为奇,这种人在每个市场都会有一两个的。

  实际上,伯纳德有自己交往多年的固定客户。等到买卖双方不再绕圈子,确定下当天的价格后我们便去拜访他们。届时,我的任务便解除了,可以到处逛逛,看看,听听了。

  松露生意都有自己的秘密渠道。货源是保密的。供货要用大量的现金作保障,而且不开发票。没有保镖,没有担保人。不正当行为——俗称诈骗——时有发生。而且,似乎今年预示着法瑞苟勒先生的恐惧将有增无减。中国人正紧锣密鼓地插手法国市场。他们的秘密武器是喜马拉雅块茎,一种东方的真菌,外观甚至味道都很像真的普罗旺斯的黑块茎。

  按理说,不应存在问题。货都明摆着,不存在难辨真假的情况。但是,根据市场传言,已有无耻商贩将二者混合在一起,在冒牌货上面放少量真货,然后高价出售。如果世上还有什么时髦的理由来恢复断头台的话,那么,这便是一个。

  在开始的半小时里,我发现买卖双方都很沉稳。许多商贩和货主都在低声地讨价还价。因为没有官方固定价格,所以一切都可商谈。如果卖主对卡庞特拉的价格不满意,可再往北走,那里有个里奇兰奇斯星期六市场,到那儿肯定有机会卖个好价。所以,不必匆忙脱手。直到第一笔大买卖成交后,当日的价格才确定在2700法郎一公斤。

  这是通过手提电话报告出来的消息。可想而知,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松露世界。可以肯定,2700法郎的价格不会保持多久的。往北去,松露的价格要高出好多,而此时在巴黎的价格可能要高出一倍。

  交易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我站在一个商贩旁边正胡乱地记着笔记,突然觉得身后有个人贴着我,我转过身去,嘱!差一点儿撞在一个人的鼻子上。此人正从我肩上探过头窥视我在写什么。我敢肯定,他以为我在写什么秘密而有价值的内部情报。如果他能费力地辨认出我用英语写的潦草的笔记,会发现我所记的只不过是我对那些穿着讲究的商贩一点着装观感罢了,他一定会大失所望。

  商贩们穿着满是灰尘的厚底靴,宽大的夹克外套配有拉链式内兜,衣兜里放着装钱的褐色信封,贝雷帽,一位还戴了护耳,改装了的游艇旅游帽——一种黑色宽沿浅底软呢帽,长长的围巾和抢银行的强盗一样直围到眼睛下部,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更糟的是还要不时地扒下围巾,露出鼻子,进行例行公事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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