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彼得·梅尔 > 重返普罗旺斯 | 上页 下页
四六


  像他们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似乎都可以以队数以行计。每次看到他们,我都忍不住想问问他们到底有什么长寿的秘决。但是十有八九,他们唯一的回答只是耸耸肩而已,所以我只好自己来寻找一个并不可靠的结论了。

  他们这一代人似乎没有受到现代焦虑的折磨,也许这恰恰是他们的一生都在同大自然打交道,而不是与某个脾气暴躁、反复无常的老板打交道的原因罢。虽然这个大自然——时不时地来点风暴、森林大火,或者庄稼疾病一一像个雇主一样,既不可靠,也不宽容。但至少它没有人性的恶毒、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遇到坏年头,大家共同分担大自然的失望与诅咒,同舟共济,冷暖自知,因为除了期盼来年有个好收成外,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与大自然共事(或者说争斗)使人学会达观淡泊,宠辱不惊,甚至在满心埋怨时,也不忘乐上一乐。和农民们一起生活过的人都会知道,他们在谈论不幸时的乐趣,即使是他们自己的不幸。他们就像面对痛苦窃笑的保险代理商一样环。

  根据固定的、可预测的时节规律来生活,也会有一些让人放心的东西,比如,知道春天和初夏是繁忙。喧闹的季节,冬天则带来缓慢且寂静的时光。这样的生活方式,很可能会将那些极不耐心而且雄心勃勃的公司经理们早早地赶进坟墓。然而,对于这里的老人们来说,却全然不同。我有个朋友,也同我一样,从浩瀚如海的广告业务中逃离出来。几年前,他搬到了吕贝隆,以酿酒为生。他现在开着突突乱跳的拖拉机去上班,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有着闪闪发光的小轿车,并且配有专职司机。现在,他面临的问题不再是那些暴躁、挑剔的顾客,而是天气的好坏和在收获季节到处游逛偷摘葡萄的流民。他已经学会了在没有被法国人称为“浩浩荡荡的秘书和私人助手的长龙装饰阵”的情况下工作,并且已经很难记得起上一次打领带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工作的时间很长,比他在巴黎的时候干的时间要长得多,挣的钱也没有那时多,但他感觉非常好,吃得香,睡得着,对自己的工作感到由衷的自豪。他在本质上同那些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的老人们一样,都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

  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加入到曾经被他叫作“在咖啡馆里混日子的活古董”的人群中去。然而,重要的是,他的生活开始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维持着万劫不衰的活力,而这是成熟的老年所必备的一个要素。研究科学的人(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那里坐着的)告诉我们,人体只有运用起来才能强健。当闲置不用的时候,肌肉就会萎缩,这个或那个系统的器官就会比经常进行锻炼的人衰竭得早。在城市里,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体育馆。而在更为原始、更为朴素的农村生活中,为了生存所必须的农村体操,则是田间劳作。弯下腰去修剪修剪枝条,伸直身子去堆好一袋袋的化肥,砍砍柴,清理清理沟渠,堆一堆木料,所有这些仅仅是没有趣味、枯燥乏味的杂活,但却是极好的锻炼。你要是干上一天这样的活计,身上准会累得要死,肌肉全部僵硬,还会生出一排又一排的水疮。再干上一个月,情况却开始发生变化,你会觉得身轻体健,跨步欲飞,腰带也明显地松了。这样干上一辈子,奇迹就会出现了,这是生命的奇迹。

  即使是在毫无生机的冬季,冬眠的快乐也时常被打猎一类的操练所打断。可惜的是,现在吕贝隆打猎的人不多了,即使偶尔有,也只是散兵游勇,常常是一个人带着枪走上一圈。但这是怎么样的走啊——山坡又陡峭又坚硬,是对双腿的耐力的挑战;清冷的空气像洪水一样涌进肺里,心脏要承受巨大的压力。这群武装起来的乐观分子也不分年龄大小,有一次,我曾在森林里碰到过一位猎人,他的生辰好像比火药的发明还要早呢。在大城市里,你可能会提出帮助他们过马路。而在吕贝隆,他们会带着你穿越田野,与你边走边谈,而你为了跟上他们的步伐却已经气喘吁吁了。

  在我的记忆中骑自行车的人,一向是只有十几岁的孩子。而现在骑士们的年龄似乎大大提高了。他们的装备并不比年轻人逊色,浑身五彩斑斓,身上不是涂满祖母绿就是涂满孔雀紫。他们从路边飞驰而过,就像一大群巨大的昆虫低飞掠过。也许要到他们在咖啡馆前停下来歇歇气、喝杯啤酒的时候,你才注意到他们灰白的头发,青筋暴露的双手。好几年前他们就已经该领退休金了。还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劲头呢?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应该是疾病缠身、步履瞒盼着去医院,而不是在午饭前还要嘈嘈嘈嘈地骑上一百公里地?他们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除了好的食品和一两杯葡萄酒之外还能有什么呢?古希腊著名医生希波克拉底曾写过一篇郁闷的药方:“死神就在你的胃肠里;消化不良是所有罪恶的源泉。”假如他说的有道理,我想,普罗旺斯人的胃肠是他们长寿的必要装备。由此推断,这副好胃肠是同它每天都必须对付的那些东西息息相关。

  普罗旺斯人的胃肠为什么具有如此健康的功效呢?有好几种颇有道理并且也颇能调人味口的理论。经常食用橄榄油就是其一,或者经常吃大蒜,辅之以红葡萄酒——每天一到五杯,或者其他任何东西,这全看你相信哪种科学理论。(每天五杯好像更是一个圆满的数字。)但是我还得看看有学问的营养学家们有关的统计理论。他们说,法国西南部的居民中患心脏病的比率比其他地方的要低,而这个比率早已经比除日本外的任何其他发达国家低了。

  然而,这些普罗旺斯西南部幸运的居民以什么为生呢?低钠的粥?长寿豆腐?栗子肉片,偶尔地再加上杯无酒精、无糖、闪闪发光的葡萄酒替代品?全都不是。他们的饮食中一个重要部分是脂肪,尤其是鹅和鸭的脂肪——听到这些,传统的饮食思想和人们普遍接受的烹调方法只能黯然神伤——普罗旺斯人离不开脂肪,土豆要用脂肪来烤,什锦砂锅中的豆子要用脂肪来炯,蜜饯要用脂肪来保存。肥鹅肝更是只有天上才有的美味佳肴了。(肥鹅肝实际上是罗马人发明的。由于法国人一遇到什么好吃的东西,马上就要起个法国名字纳为国粹,并且由于他们传统的谦虚品性,自然而然地就相信那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的国宝了。)这个肥腻腻、肉叽叽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健康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呢?然而如果有一天,根据营养学合理搭配的菜单上只剩下了豆腐、豆子之类枯燥无味的食物,而删去了肥鹅肝,我们的生活还有没有趣味?脂肪真的对人体没有益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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