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彼得·梅尔 > 重返普罗旺斯 | 上页 下页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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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咖啡馆,不管其规模怎样,它的另一个值得人称道的地方,是它所散发出来的充满古典情调、远离电子时代的无拘无束的享乐方式。在这里,有足够的时间任你流连,你可以装模作样地读读书,你也可能被看成是一个各个方面均禀赋异质的业余爱好者。出现在咖啡馆里的基本上都是当地人,间或有几个远方的客人造访。(他们之间的差别你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远方的客人总是彬彬有礼地坐着,安静地等待侍应生的服务。当地人一进门就大喊大叫着发布他们的命令,假如他们的喜好习性众所周知,他们便毋须多言,只简单地发出表示满意的点头或表示不满意的咕噜声作为信号,来传达他们所需要的烈性酒的种类,侍应生便心领神会。你来到这里,就会像我一样地发现,这里的人们要比电视机里的人们有趣得多。这里,打个比方说,假如有一只苍蝇停泊在咖啡馆的墙上,这个地方就是观察它的最好的视角。 每天清晨,第一批到达这里的,是那些从事室内装修业的泥瓦工们。他们走进咖啡馆时,拖把拖过的地面还未干,湿漉漉地散发着潮气。粗挫震动的声音从香烟的霭霭烟气中,从残垣断壁坍塌下来弥散的灰尘中,渐渐响起来。他们的衣服和靴子又脏又破,好像他们已经辛苦劳作了一整天。他们的双手因为常常搬运两百磅重的大石头而变得强健,如同沙纸般粗糙。他们的脸庞在冬天一派天然,而在夏天则仿佛被阳光灼伤一样呈现赧红色。更令人吃惊的是,无论施工环境多么恶劣不堪,操作条件多么危险重重,他们几乎个个都是幽默的高手。每天,一旦他们完成任务离开,那沸腾的笑声便随之而去,咖啡馆就会猛然间沉入极不自然的静温之中。 然而一会儿功夫,工人们的位置就会被以咖啡馆为职业的人们占据。他们像在阿普特或者卡瓦水一样,穿着整洁的夹克衫和熨烫得平平整整的长裤,公文包规规矩矩地放在桌子上。他们在商务活动中形成的庄重、审慎和全神贯注的风格,同那些粗矿彪悍的泥瓦工们形成强烈而鲜明的对比。他们时不时地看一下表,在打着方格子的拍纸簿上作着记号,每将食物送进嘴里,就轻轻拂去落在大腿上的新月形的小面包的碎屑。你由此可以想见,他们的办公室该是多么的整洁。 每天第一个走进咖啡馆的女人,是附近村子美容美发沙龙的女老板。她的头发剪得短短的,染着当下最时髦的介于暗指甲花色和深茄色的颜色,让人想象,每天她一定是花了大量的时间刻意将她的头发弄得蓬松而零乱才满意地走出家门。她的肌肤艳丽夺目, 像铺了一层光辉,一定是Lancome(兰惠,化妆品品牌)的功效所致。在这种晨露未干的清晨,她的大眼睛明亮,活泼,而不是像一般惯于在清晨起早的人那样倦怠无神。她要了一杯加了少许牛奶的褐色咖啡,安静地握着林子,似乎是正潜心于《Allo!》《哈罗》(杂志)的第一个故事,设想有如一日可以将她自己的手放在约克公爵夫人的头发上,她的深茄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呈现出淡淡的玫瑰红。 她静静地离开,迈着细碎、令人眼晕的步子,让身后的一切陷入长长的寂静。这个时刻来喝酒或许是太早了。而对于运送啤酒的卡车司机来说,却不尽然。将那些装满啤酒的小桶卸下来之后,他会一如既往地要一大杯冰镇啤酒——只有喝到那种凉得让人浑身一颤的啤酒,他才会心满意足。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嘀嘀咕咕地离开咖啡馆,准备赶在早晨将货物送往下一个目的地。餐桌擦干净了,玻璃杯擦干净了,收音机的频道已经调好,音乐一下子倾泻出来,洒满了整个空间,不是那种狂轰乱炸、令人震耳欲聋的法国打击乐。 最后,事务性的日常议程恢复了。这些人彼此试探着,伸出两根手指,彬彬有礼地点头,然后带着他们的指南手册坐在窗边。他们的穿着像是风尘仆仆。老练审慎的旅行者:带着风帽的厚夹克,可以应付天气的各种不测;腹部捂得厚厚的,用来混刚刚开始了一半的早晨,对于他们也许是太早了,但对于乡村老人们的四重奏来说并不算太迟。这四位老人的年龄加起来大概超过三百岁了,他们是咖啡馆的第二批客人。粉红色的葡萄酒装在那种没有把手的平底玻璃杯里端上来送给他们,当然, 还有beote(盛行于法国民间的三十二张纸牌)、开始玩之前,他们藏在平底帽的四个脑袋像乌龟的脖子似的转动着,打量着陌生人。这些老人们,属于前旅游家一代。他们深深沉醉于普罗旺斯的声望中,不时地为他们那废弃不用的谷仓和粗糙贫瘠的小块土地所出售的价格而惊喜:一场意外的事故使他们损失了二十五万法郎,而那座非常普通的房子又花费了五十万法郎,甚至还要多一些,然后安装家用洁具和中央供热系统耗尽了他们仅存的一点财富,真见鬼,他们对此愤愤不平,这世界变化太快了。 这四个装备滑膛枪的步兵继续玩起了他们的纸牌。这时候,咖啡馆里最引人注目的人物——老板娘出现了。这是个年龄很暧昧的中年女人,戴着一副特大号的、足有鹦鹉的栖木那样大的耳环,袒胸露背。她是我在马赛的一家酒吧挖出来的。当时,我一直偷偷地打量着她,她穿着醒目的虎皮条纹紧身裤,给老主顾们斟酒,一边亲见地同他们调戏,一边大声地辱骂他们。那时我就想,这个女人天生就是应该来开咖啡馆的。而当我知道她的名字时,我发现这事情真是太巧了,她的名字就叫樊妮(Fanny美国俚语,意思是屁股)。 这个名字起得实在是惟妙惟肖,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走廊那另一端树荫下的法国滚球球场,这是一个引人注目的所在。在紧邻老市集阿普特的罗·帕斯特咖啡馆,你可以看到一个充满了原始素朴味道的球场。每天,假如天气允许的话,观众们——他们都是某一方面的专家——就会坐在矮墙上津津有味地对游戏者的一举一动品头论足,他们管这叫petanque(法国南方的一种球戏)。这是近一百年前在拉修达偶然发明出来的一种游戏。那时的玩法是游戏者一边跑一边投球,这种规则在多姿多彩的今天,则改为投掷者必须静立,双脚紧紧合拢,或者凌空一脚。究竟是什么原因改变了游戏规则呢?是因为容易疲劳和懒散,还是因为旧的规则容易导致游戏者脚趾甲向内倒生或易患关节炎?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种游戏流传开来,在地方酒吧外的庭院里进行游戏的新法则也同时被习惯性地保存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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