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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悬而未决的谋杀害

  我与马里厄斯初退时,一见面就差点酿成血案。我远远看见马里厄斯那高挑的身影,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在通向村子的大路中央闲逛。听到汽车引擎的响声。他转过身来,看见我正驱车过来。在那段路上曾经有过一两次心惊肉跳的经历之后,我已经学会不再相信路上的行人、骑自行车的人、拖拉机司机以及狗和惊慌的鸡仔们那令人无法预料的动作。我慢慢地减低了车速。他一下子跳到车前,双臂展开,似乎想拥抱汽车,幸亏我的脚一直踩在刹车片上,才没有让他的拥抱得逞。在离他仅仅十八英寸的地方,我的车停了下来。

  他先冲我点点头,然后绕过去,打开车门,上了车。“你好,”他说的是熟悉的南方口音。“你要去村子里,我的脚踏车正在那儿修理。”

  他说在咖啡店前面下车。但是,我们到达咖啡店时,他却没有要下车的样子,看起来似乎被换档杆旁边盘子里用来投入停车计时器的零钱吸引住了。

  “你不打算要十法郎,要不要?打个电话?”

  我指指盘子。他仔细地挑选里面的硬币,最后取了一个十法郎的硬币,冲我眉开眼笑,然后便消失在咖啡店里。可是,在路过咖啡店旁边的那部投币电话时,他连装装样子瞥一眼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这幕喜剧一再重演。马里厄斯经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要么在街道上走来走去,要么在村子里徘徊,伸开双臂请求搭车。他的机动脚踏车总是在修理,他还需要打个电话。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干脆免去了这些令人厌倦的俗套。我就在档位杆旁的盘子里放上两个十法郎的硬币,马里厄斯则径直将钱放进衣服口袋里。对这种安排我们俩都非常满意,它高效、文明,而我们,都不喜欢讨论金钱的事。

  渐渐地,我们之间的关系从初级的金钱关系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呈现出某种社交的特点,这种情况是两三个月以后的事了。一天早晨,我走进邮局,看到马里厄斯正对着一张纸手忙脚乱,他坚持把纸推向柜台里面的女营业员。女营业员一直摇着头,又把纸推了回来。耸了好多次肩,最后用那些听得见的噘嘴声取代耸肩——气正从往下撇着的嘴唇里轻蔑地挤出来一一法国人喜欢这样来表示不赞成或不同意。接下来便是沉默。交涉显然没有成功。

  我的到来让女营业员有了结束交涉的借口,她斜对着马里厄斯,冲我道了声早安。马里厄斯回头看见是我,紧绷着的脸立刻舒展开来,他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在外面等你。”

  他向我诉苦说,那位女营业员拒绝将他的五百法郎支票兑换成现款,他要指控她缺乏想象力,生性乖张,不肯助人。他将支票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说,这是一种实用的敛钱工具。

  他把支票递给我,支票在风中可怜地抖动着。我猜这可能曾经是一张合法支票,但是现在它被弄得皱巴巴、脏兮兮的,上面的数字都磨掉了,几乎难以辨认。用现钱换回这么一张破旧不堪、让人难以相信的老古董,这不啻于一个不折不扣的乐观主义行为。我这样告诉马里厄斯,再说我身上也没有五百法郎。

  “非常遗憾,”他说,“既然这样,你为我买杯酒喝总可以吧。”

  我发现,我很难回绝这种可爱的厚颜无耻,也许正因为我身上这种东西太过缺乏。两分钟后,我和马里厄斯已经坐在咖啡店后面的座位上了。我们以往的会面都是在车里,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道路,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他。

  他的面孔很耐琢磨,气候一定对他的肤色产生了太多的负面影响,因此他那皮肤就像皲裂的树皮。别人脸上是皱纹的地方,他的却是深沟;别人脸上是光滑的地方,他的却是皱纹。但他的眼睛很亮,头发浓密,粗硬,灰色,剃着平头。我揣测他的年龄在六十岁上下。他从军用茄克口袋里取出一大盒点煤气炉的粗头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我看见他左手的整个拇指从第一个关节处都没有了,也许在修理葡萄藤时失手被修剪铅剪掉了。

  一大口红葡萄酒下肚,他的身体微微颤动,像是表示谢意,然后便开始盘问我。他说我讲法语的样子就像德国人。当我告诉他我是英国人时,他显得很吃惊,因为大家都知道,去国外的英国人更愿意使用自己熟悉的语言,遇到当地人听不明白的地方,他们把音调提高就行了。马里厄斯捂住耳朵,咧着嘴,瞅着牙笑,脸上的道道格皱便荡漾开去。

  然而,一个英国人,大冬天在这儿干什么?以什么为生?好多人也经常问我类似的问题,我的答案常常激起两种不同的反应——要么是遗憾,因为写作是一项声名狼藉、漂泊不定的职业;要么是兴趣,不少法国人对那些在文学艺术领域里艰苦跋涉、苦苦探索的人心怀敬意。马里厄斯属于第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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