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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沙尔绿蒂用一个指头点着他的胳膊,低声说道:

  “何诺拉夫人睡着了,我们悄悄地坐下罢。”

  在事实上,何诺拉夫人正靠着松树,脸上盖着手帕,双手又在肚子上,睡得熟熟的。他俩离开她十来步就坐下了,并且为了免得惊醒她,他俩简直没有说话。

  这时候,树林子里的寂静气象,深沉得在他俩心里变成了一种痛苦样的令人感到难受。他俩仅仅听见石头缝里的流水在略低一点的地方响着,随后还有经过的小动物的那些不可捉摸的颤动声音,飞着的蜂类或者掀着桔树叶的黑甲虫的那些无从分辨的噪响。

  鲁苡斯和龚忒朗究竟到哪儿去了?他俩做了些什么?别人忽然听见他俩的声音了,很远很远;他俩转来了。何诺拉夫人醒了,并且诧异了:

  “怎么,你们已经都在这儿了!我并没有觉得你们走到了跟前!……他们呢,你们找着了吗?”

  波尔回答:

  “都在那边,他们来了。”

  大家听得出龚忒朗的笑声了。那阵笑声把沙尔绿蒂从一种压在精神上的困人重量之下解放出来。她自己却不知道说是为了什么。

  不久大家都望见他俩了。龚忒朗几乎跑着,用一只胳膊挽着那个满面绯红的少女。并且甚至在没有完全走到以前,因为非常之急于讲起他的故事所以当时就说道:

  “你们不知道我们捉着了谁?……我现在答应你们可以先猜一千遍……那个漂亮的麻遂立医生和那个被韦林称为名教授克罗诗先生的女儿,红头发的漂亮寡妇……哈!真是在那边……被捉着了……你们听明白……被捉着了……他抱着她……那个坏蛋……哈!真是!……哈!真是!……”

  在这种放肆的快活之前,何诺拉夫人做了一个庄重的表情:

  “喔!爵爷……请您朝这两位小姐想想罢!……”

  龚忒朗深深地鞠躬:

  “教我留心这些地方,亲爱的夫人,您真有道理。您的一切灵感都是好极了的。”

  随后,为了不要一块儿回去,两个青年人向她们道过别,就穿过树林子走回去了。

  “怎样了?”波尔问。

  “怎样,我对她声明我崇拜她,又说若是和她结婚,我一定非常快乐。”

  “她怎样说?”

  “她用一种很可爱的谨慎态度说:‘这是归我父亲管的。将来我得向他回话。”

  “那么你可要往前干?”

  “立刻派我的全权大使昂台尔马去提出正式的要求。并且倘若那个老家伙有点儿装腔,我就用一个泼辣的手腕会损那个女孩子。”

  这时候,昂台尔马还在露台上和拉多恩医生谈话,龚忒朗分开了他们,立刻把情形通知了他的妹夫。

  波尔走到那条向着立雍市的大路上了。他需要的是独自安静一下,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受到了扰乱,而扰乱他的正是我们每次由于遇见一个可以被爱的异性而起的灵肉双方的激动力。

  自从不久以来,他莫名其妙地承受了这个被人遗弃的小姑娘的清新而有钻透力的妩媚。他猜中了她是很和蔼的,很善良的、很简单的、很正直的、很坦白的,使得他最初由于恻隐之心,由于伤心的女人使我们感到的那种软化了的恻隐之心受了感动。随后,常常看见她,他就让那个种子,那个被女性很快地撒在我们身上并且长得很大的温柔小种子,在心上发了芽。而现在,尤其是最近一小时以来,他渐渐感到自己受了控制,感到那个不在身边的女孩子的影子一直在心上晃着——那正是爱情的初期标识。

  他在大路上走着,而那些在他精神上不断显出来的却是:沙尔绿蒂的眼波的回忆,她的声音的余响,她的微笑的或者眼泪的遗痕,她的举上的姿态,甚至于也包括着她的裙袍的颜色和波动。

  后来他暗自想起:“我自信已经被人缠住了,我是有自知之明的。真尴尬,这件事!也许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巴黎去。还用多说吗,那是一个青年闺女。我不能够把她变成我的外室。”

  随后他开始对她冥想了,如同他去年对基督英的冥想一样。他认识过多多少少在都市里生长的女性,不过沙尔绿蒂简直和她们不相同;此外也还有许多青年闺女,她们从小就从自己的母亲身上或者街市上的看见了种种娇冶样子,因此获得了学习的机会,而沙尔绿蒂也和这些青年闺女们不同。她绝没有那种专为诱惑而下过预备功夫的女人的矫揉造作,在语言之中绝没有受过练习,在姿势之中绝没有老套,在顾盼之中绝没有虚伪。

  那不仅是一个簇新而纯洁的人,而且又出身于一个原始的家庭,她在快要变成一个都市妇人的当儿中间还是个真正乡村闺女。

  他因此很激动了,他替她反对那种觉得依然留在自己心上的模糊抵抗力,好些诗意小说里的人物面目在他眼前晃动了,司各德,狄更司或者乔冶桑所创造的人物加重刺激了他那种始终被女性鞭挞的想象。

  龚忒朗曾经这样判断他:“波尔吗!他是一匹专在背上驮着一个爱神的驮马。到了扔掉一个在地下的时候,另一个又跳在他身上了。”

  但是现在波尔·布来第尼发现天色不早了。他走了很久的路。他回来了。

  在新的浴场前面经过的时候,他看见了昂台尔马正和阿立沃两父子在葡萄田里跨着大步并且量着;后来他从他们那些用激动姿态讨论着的手势之中懂得那是为了什么。

  一小时以后,韦林走到那个集齐着全家老少的客厅里就向侯爷说:

  “亲爱的丈人,我报告令郎龚忒朗在六个星期或者两个月之内就和鲁苡斯·阿立沃小姐结婚。”

  洛佛内尔侯爷很吃惊了:

  “龚忒朗吗?您说的?”

  “我说他若是得着您的同意,就要在六个星期或者两个月之内和鲁苡斯·阿立沃小姐结婚,她将来是很富的。”

  这时候,侯爷简单地说:

  “老天,倘若合他的意思,我很愿意,我个人。”

  于是这位银行家述起他在那个老农人跟前作过的谈判了。

  原来他从那位爵爷通知了他说是得到了鲁苡斯同意以后,就决定要当场取得葡萄田地主的同意,不把预备种种狡猾手腕的时间留给他。

  所以他立刻就跑着去找他了,到了他家里,发现他正费着大事在一段油污了的纸上面计算他的账目,巨人在旁边扳着手指头儿帮助他。

  坐下了之后,他说:

  “我很可以喝您的一杯好葡萄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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