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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昂台尔马披着睡衣出现了,脸上像是浮肿的,颊上的胡子乱蓬蓬的,头上缚着一方大的手帕。随后,他重新回到被盖里坐着,双手伸在被盖上:

  “喂,亲爱的,事情不成。听罢,情况是这样的。我探测了阿立沃那只老狐狸,当时并没有提起您,只说是我的朋友之一——我也许是让他猜想那是波尔·布来第尼——可以适合于他两个女儿之一,并且我问过他把什么给女儿做陪嫁。他的回答却是反过来问我那个青年人的财产是什么;后来我说可以希望有三十万金法郎。”

  “不过我一点什么都没有,”龚忒朗咕噜着。

  “我借那个数目给您,亲爱的。倘若我们一块儿做那件买卖,您那些土地将来是足够还我的。”

  “很好。我将来得到的是妻子,您呢,得到的是钱。”

  但是昂台尔马完全生气了:

  “倘若我替您出力倒反教您侮辱我,那就不用说了,我们在这一点打住罢……”

  龚忒朗道歉了:

  “请您不用生气,亲爱的,并且请您宽恕我。我知道您是个很绅士派的人,一个在买卖上极其正派的人。倘若我赶着街上的客车遇见您来坐,我不会向您讨小账;不过,我也可以把我的财产托付您,倘若我是个家资百万的富翁……”

  韦林气平了,他接着说:

  “这一点我们回头再讨论。现在我们先结束大问题罢。那老头儿没有落到我的圈套里,只答复我:‘那要看您谈的是哪一个。倘若是鲁苡斯,大的那一个,那么陪嫁的是这样一笔。’于是他对我列举了那一切绕着我们公司的那些土地,那些把浴室连到旅社又把旅社连到新乐园的,那些在我们看来简直是不可少的,那些在我看来是有一种无法可估的价值的。他给那小女儿的,反而全在山的另一面,日后无疑地也一样要值很多的钱,但是现在在我看来毫无用处。我用尽了一切可以做得到的方法,劝他变更这种分配和把两份东西的项目彼此调过头来。但是我遇着的却是毛驴样的倔强脾气。他将来决不变更,那是决定了的。请考虑罢,您怎样盘算?”

  龚忒朗很慌张了,简直不知所措了,回答道:

  “您怎样盘算,您本人?您可相信他这样计划分配的时候可能会想到我吗?”

  “这个我是不怀疑的。那个乡下人对自己说过:‘既然女孩子合他的意思,那么我们就留下钱袋子罢。’他原是希望把他的女儿给您而留下那些最好的土地……并且也许他本想优待大女儿……他偏爱她……这个谁知道……她格外像他……她是比较狡猾的……比较伶俐的……比较有经验的……我相信她是强有力的,这个女孩子……我若是在您的地位……可以把背东西的棍子换个肩头……”

  但是龚忒朗心里茫然了,喃喃地说:

  “见鬼……见鬼……见鬼!……沙尔绿蒂的那些土地……您竟不要,您?……”

  昂台尔马高声说:

  “我……不成……一千个不成!我要的是那些能够把我那些浴池,我的旅社和我的乐园连成一片的。这很简单。其余的,我一个铜元也不给,那只能够在日后分成许多小块卖给个别的人……”

  龚忒朗始终重述着:

  “见鬼……见鬼……这真是一件教人不痛快的买卖……那么,您现在指点我!”

  “我现在什么也不指点您。我想您最好是在那两姊妹之间去作决定之前先来考虑。”

  “对呀……对呀……这是正确的……我将要考虑……我先去睡……那可以帮助我打主意。”

  他站起了;昂台尔马留着他:

  “对不起,亲爱的,关于另外一个问题,我有几句话要说。您不住地用隐语挖苦我,我一直装做不懂,但是我懂得很明白,现在我不想再听那一套了。

  “您责备我是犹太人,这就是说赚钱,性情悭吝,投机的时候近乎欺骗。好,亲爱的,然而我过的日子却是把那些被我并非不费气力赚来的钱借给您,也就是送给您。这个,我们也不妨搁下不提!但是有一点我不承认!不成,我是绝不悭吝的;证据呢,就是我曾经送过令妹两万金法郎的礼物,送过令尊一幅实价一万金法郎的兑沃多·卢梭的油画,那是他一心指望的,到这儿来的时候,又送了您一匹马,刚才您到卢雅还骑着它。

  “我在哪些地方是悭吝的?在于我不肯让人来偷盗我。并且在我们的种族里,我们素来如此,而我们都有理由,先生。我现在把这事情尽量告诉您免得以后再说。旁人把我们当做悭吝的人看待,因为我们知道种种事物的真实价值。在你们心里,一架钢琴是一架钢琴,一把椅子是一把椅子,一条裤子是一条裤子。我们的看法也一样,不过同时那也代表一种价值,一种可以由一个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评得出的准确而且可以估定的商业价值,这并不是由于节省,而是为了免得受人欺骗。

  “倘若您到一家杂货店里去买一张邮票或者一盒蜡烛火柴,照规定每件都是三个铜元,而他们要的价钱却是四个铜元一件,那么您打算怎样办?您大概会去找警察罢,先生,为的是他们多要一个铜元,对呀,为的是他们多要一个铜元!您真会生这样大的气!这正因为您碰巧认识那两件东西的价值。好,我是知道一切可以买卖的物件的价值的;于是那种使您为了旁人要卖四个铜元一张邮票而起的暴怒,我在遇见旁人把价值十五金法郎一柄的雨伞卖我二十个的时候也同样感得到的!您可明白?我反对商人们的、仆人们的和车夫们的固定而且使人厌恶的长期偷盗。我反对你们整个种族轻视我们,说我们商业上的不诚实。我素来只给那种跟服务情形相称的小账,不是您那种莫名其妙地扔出来的幻想式的小账,只凭您自己一时的古怪脾气,数目可以从五个铜元升到一百铜元!您可明白?”

  龚忒朗站起了,并且带着那种自然而然从嘴唇上显出来的狡猾的反嘲意味微笑着:

  “对呀,亲爱的,我明白,您的理由是充足的,和我的祖父,洛佛内尔老侯爷的理由一样多,由于他从前买一件东西的时候向来不高兴收回商人的找头,这个坏的习惯竟使得他没有留一点什么给我的穷爸爸。他认为收回找头是不适宜于一个贵族身份的,所以素来只用整数和整块的钱。”

  末后,龚忒朗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气走了。

  第三章

  第二天,大家正预备到昂台尔马和洛佛内尔两家使用的特别饭厅里去吃晚饭的时候,龚忒朗推开了门走进来,一面报告着:“两位阿立沃小姐到。”

  她俩进来了,神情是拘束的,龚忒朗在后边推着她们,一面笑一面说明他的意思:

  “都来了,是我从街上拉她们过来的。并且闹得大家都注目。我勉强引着她俩到各位跟前来,因为我有点事情应当和鲁苡斯小姐说个明白,偏偏我又不能够在闹市里说。”

  她姊妹俩还没有除下帽子和放下阳伞,这时候他都替她们接下了,因为她俩原是从散步之后回家去的,他请她俩坐下,和他的妹妹亲了颊,和他父亲,他妹夫以及波尔都握了手,随后回过来向鲁苡斯·阿立沃说:

  “哈,这样,小姐,您现在可愿意把您近来对我们不大舒服的原故告诉我?”

  鲁苡斯仿佛吃惊了,如同一只落在网子里的鸟现在被猎人提着。

  “简直没有这样的事,先生,简直完全没有这样的事!这是谁使得您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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