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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已经有一段时间他们的愿望早就碰上了,不待明确说出来,已经通过暗示猜到了。

  莫尔特曼公爵夫人的弟弟法朗达侯爵在因为赌钱弄得几乎倾家荡产之后,又为马失前蹄而送了命,留下了一个寡妇和一个儿子。这个年轻人现在二十八岁,因为人家常常让他往来于维也纳和伦敦为豪华舞会跳上几曲华尔兹舞作为压轴点缀,是欧洲最垂涎女色的浪荡子之一。虽然他几乎没有产业,靠了他的地位,他的家世和声誉以及几乎可算王族的亲戚关系,成了巴黎最红也最遭妬的男人之一。

  他应该趁年纪轻轻就在舞蹈体育上取得的光荣巩固下来,而后通过一场富豪,而且是很富豪的婚事,将世俗的成就转化为政治上的成就。一旦成为众议员,就此一举,侯爵将成为将来王室的支柱之一,御前咨议,党派领袖之一。

  深知情况的公爵夫人知道纪叶罗阿伯爵的巨大财货。虽然他可以按大贵族的方式,在巴黎找个最讲究的宅邸住下;这个贪财谨慎的人却住在一套套房里。她知道他的投机经常幸运,他的财务嗅觉锐敏,十年以来参与的买卖收益累累,一帆风顺。她有个想法,就是让她的侄子和这位诺曼底众议员的女儿结婚。对众议员说来,这场婚姻可以为他在亲王们周围的贵族界里取得优势。纪叶罗阿通过婚姻发财,又靠他的机灵倍增了他个人的财富,现在是在孕育别的野心。

  他相信国王会回来,而且想到了那一天他有充分的条件从这件婚事取得好处。

  头脑简单的众议员并无大志。成为列祖列宗曾为法国王室忠实亲信的法朗达侯爵的岳父,他就升到了顶阶。

  公爵夫人和他的妻子的交情另给这种结亲增加一种很可贵的亲密性质。由于伯偶然碰上的其他年轻姑娘会突然吸引了侯爵的喜爱,他召来了自己的女儿以促进这件事。

  莫尔特曼夫人预感到他的计划,而且猜中了,为此安排了悄不声张的同谋;而且虽然她没有预见到那位年轻姑娘的突然回家,她已经约了她的侄子到纪叶罗阿家来,以便慢慢让他熟悉,经常到这家子来。

  这是头一次,伯爵和公爵夫人用隐晦的辞句谈了他们的愿望,而且在分手时已经谈妥了一个联盟协定。

  在沙龙的另一头人们在笑,缪塞基欧先生向高尔贝勒叙述一位黑人大使晋见共和国总统的事。这时报告法朗达侯爵到。

  他在门口一露面就站住了。他用迅速而熟练的胳膊动作,将一个单眼镜放到了右眼上,而停在那儿好像要看清他走进来的客厅;但也许是给在那儿的人一个看看他的时机,并标志出他进来了。然后用一个不易觉察的眉毛和面颊的动作让他系在一绺黑细丝的端头上的镜片垂下来,灵活地向纪叶罗阿夫人走过去,低低地弯下腰吻一下那只伸出来的手。对他的姑妈他也一样。而后对别人握手致候,风姿飘逸地一个一个走过去。

  这是一个棕色胡子的大个子,已经有一点秃,军人式的身材,英国人和运动员式的风度。他给人看后的印象是个四肢比脑袋发达的人,爱的只是开发力气的事物和体力活动。可是他受过教育,因为他学过而且每天还在思想高度集中地学那些以后才会有用的知识;学历史,猛攻日期而将事件的经验教训搞混;学众议员需要的政治经济学基本要点,阶级领袖人物用的社会学ABC。

  缪塞基欧估量看他一边想道:“这将是个有才能的人。”贝尔坦则欣赏他的矫健有力。他们去的是同一武术厅,经常一同出去打猎,并且在森林区的小道上骑马时碰上。在他们之间因此产生了一种同好之间的感情,通过这种本能的瓦匠会①式感情使得两个男人之间找到了现成的话题,彼此都能对它感到兴趣。

  ①瓦匠会:民间秘密组织.一度盛行于欧洲,1940年法国立法禁止的秘密集会,其中亦包括瓦匠会。

  当人们将侯爵介绍给安耐特·纪叶罗阿的时候,他突然对他姑妈的计策起了怀疑,于是在弯下腰之后,他用船主式的快速眼光,把她看了一遍。

  他认为她美丽可爱,尤其发展前途无量;因为他富于追逐女性的经验,因此他能懂得年轻姑娘的这方面,差不多能准确地预言她们容貌的前途,就像一个专门品尝半成熟的酒的专家。

  他只和她交换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后坐到高尔贝勒男爵夫人身边,好小声讨论别人。

  人们早早地就告辞了。当所有的人都走了。孩子睡了,灯灭了,仆人们回到他们房间里去以后,纪叶罗阿走到沙龙的这边,点亮了两支蜡烛,将已经瞌睡了的伯爵夫人留在一张扶手传上,想要对她说清楚他的愿望,详细规定好应保持的态度,预见到各种方案、机会和应小心的要点。

  当他要引退的时候已经晚了,对这一黄昏特别高兴,自言自语地说:

  “我确认为这件事算是定局了。”

  “您什么时候来,我的朋友?我有三天没有见到您了,这对我说来太长了。我的女儿使我很忙,可是您知道我再不能不见到您了。”

  一直在用铅笔勾绘草图寻找新主题的画家,重读了一遍这张伯爵夫人的短笺,然后打开了书桌的抽屉,把它放在一堆信和一起。这是那些他们开始往来起就存放在那儿的信。

  靠着社交界生活的方便,他们已经惯于几乎天天见面了。她不时到他家里来。让他继续工作,自己则在她曾在里面坐着让他画像的圈椅里坐上一两个小时。由于有点儿怕仆役的注意,她选用这种方式日常见面;为了找补零零星星的爱情,则在家里接待他,或者在某个沙龙里找到他。

  他们预先安排妥当的这种办法,使纪叶罗阿先生一直觉得都是自然的。

  画家一周至少有两次和其他朋友在伯爵夫人家吃饭,星期一他向例在剧院的包厢里向她致敬;然后在他们碰巧同时去的这家或者那家房子里相会。他也知道哪些晚上她是不出去的,于是那天他就走进她家里去喝上一杯茶。在她家里他靠近了她的裙袍,觉得呆在成熟了的爱情里,特别感到亲切、定心。他已经摆不脱总想在哪儿都找到她的习惯,总想傍着她消磨些时光,说几句话,交换些想法。他体验到,虽然他爱情的烈焰已经平静,但总不断地渴望想看到她。

  他希望有个家,有幢有人住的生气勃勃的房子,有人一同进餐,与长期相识的熟人通宵长谈不倦。这种与人接触、抵足谈心、潜在人类内心的要求,还有所有的老单身汉找到那些能大致安排他的朋友的家。从一家的门串到另一家的门的情况,都对他的心情感触加上了一种基于利己主义的力量。守着他曾被爱过、宠过,什么都得到过的这座房子,至少他还能休息,安慰他的孤寂。

  这三天以来他没有再见到他那位女朋友。因为她的女儿回来该把他们忙得够呛;但他已经感到心烦,还有点因为她们没有早点来叫他而生气,同时采取一定的谨慎态度决不首先去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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