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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尔坦于1864年从罗马旅游回来后,有几年一无成就,默默无名。后来在1868年展出了他的《希腊艳后》,几天后就被评论和社会捧入了云霄。

  战后的1872年,当昂利·雷尼奥特①的死使他的同行都得到类似光荣台阶的时候,他的一张豪放画作《若卡斯特》②使贝尔坦列入了独创者之林,然而他在独特用笔之余也明哲地使它别有韵味,使得学院派也称好。1873年他从非洲旅游回来展出的阿尔及尔的《朱伊芙》获得了一级奖章,已使他出类拔萃;而1874年《沙里亚郡主》的画像更使他成了当代的首席肖像画家。从此之后,他就成了这位巴黎女人和巴黎的女人们心爱的画家;成了她们的气质、风度和丰姿最有技巧、最有创造性的表达者。在几个月里,所有巴黎数得上的女人都恳求能得到他的画像。他呢,表现得很难对付,要人付给高价。

  ①Henri Regnault1843年生于巴黎,1872年死于Buzenval之役,重彩大胆画家,作有《沙乐美》、《不经裁判的死刑》、《土耳其省督军的突围》等。

  ②Locaste神话中锡伯王之妻,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又与其亲生儿子结婚生子四人。事发后,绝望悬梁自杀。


  那时,他很时髦,以一个社交场中的谦虚男子汉的身份常出去做客。一天,他在莫尔特曼公爵夫人家中看到一个重孝打扮的年轻女人,当他进去的时候她正出来。在门下的相遇给他留下了一个赞叹不已的优美雅致的动人场景。

  他探询了姓名之后,知道她是纪叶罗阿伯爵夫人,一个诺曼地小贵族地主的妻子。他是个农艺家和众议员。她穿的是公公的孝服。她才智横溢,受人敬仰,为大家所乐意交往。

  仍然处在吸引了他的艺术家眼光的场景震撼之下,他脱口而出说道:

  “啊,这位我愿为她画像!”

  第二天,这句话被传到了这位年轻女人那里。当晚,他接到了一张蓝色隐约有些香味的短笺,用纤细的,略略自左向右往上斜的正规的字体写道:

  先生:

  莫尔特曼公爵夫人从舍下告辞时说您准备采用我的蒲柳之姿作一幅您的杰作,我谨向您表示:如您这不是一句客套话,并且您从我身上看出有些特征,可以重现予以提高的话,我亟愿为之服务。

  请相信我,先生,我是真心诚意的。

  安妮·德·纪叶罗阿


  他回信询问何时他可以去拜候伯爵夫人,他直截了当地接到了请他下星期一去午餐的邀请。

  地点在马莱斯埃伯大道一座高大讲究的现代房屋底层。穿过一间挂着蓝色丝帷,装着白色、金色木墙板的大厅后,画家被接进了铺着上一世纪图案地毯的小客厅里,这些按瓦托①式图案设计的地毯清亮雅致,调子柔和,主题高雅,仿佛是由沉迷于爱情的匠人编织、绘画、加工而成。

  ①Watteau(1684-1721)法国画家兼雕刻家。善于运用色彩,杰出的设计师。

  他刚坐下,伯爵夫人就出现了。她的步履这样轻巧,因此他在邻屋里一点都没有听见。看到她的时候,他吃了一惊。她以一种熟稔的方式向他伸出了手,说道:

  “啊!原来真的,看来您真是很愿为我画像。”

  “夫人,那样我会十分荣幸。”

  她身上的黑色裙袍使她显得十分苗条,赋予她一种十分年轻而严肃的神气,与她微微笑着的脸在金发的照耀下正好形成对比。伯爵进来时,手里牵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纪叶罗阿夫人介绍道:

  “我的丈夫。”

  这是一个身材短小,没有胡须的男人,凹进去两颊,由于刮光了胡子,皮下发青。

  他有点儿教士或者演员的神情,长长的头发向后梳,礼貌周正。在嘴巴的周围,一大圈皱纹从两腮向下一直伸到了下颏,有人说,这是由于当众发言的习惯造成的凹槽。

  他用一大堆词汇感谢画家,使人一听就知他是个演说家。长期以来他就有意为妻子设法画一张像,他想请的就是奥利维埃·贝尔坦先生,但是怕遭到拒绝,因为他很清楚找的人缠得他多么厉害。

  于是他礼貌多端地约定,明天他将送伯爵夫人到画室里去。这时他又考虑由于她还穿着重孝,是不是等些时日更好。可是画家宣称他想表达的正是初次见时所得的印象:在金发下如此生动美妙,光彩照人的面庞与庄严朴素的黑色丧服所构成的对比。

  于是第二天她和她的丈夫去了。以后的日子由女儿陪着去,让她坐在一张有画书的桌子前面。

  奥利维尔·贝尔坦按他的习惯表现得十分持重。那些上层社会的妇女使他不大安心,因为他对她们不太了解。他把她们看作狡猾而无知,伪善而危险,轻浮而讨厌。对于那些不上不下的女人,由于他的出名,逗人喜爱的机智,漂亮的运动员体格和棕色英武的面貌,他有过一些短暂的艳遇。因此他更喜爱她们自在的风度,随便的闲谈,习惯于随便的道德观,以及他常去的画室和剧场后台的那种诙谐轻松气氛。他进到上层社交界里去是为了荣誉而不是为畅心,在那里他的虚荣得到满足,在那里他得到赞扬和命令,在那些恭维人的漂亮女人面前,他炫耀自己,从没有追求过她们。在她们身边从不许自己开粗野的玩笑或者说不干净的话。他认为她们是装正派的,因而他被认为是有教养的人。每当她们之中的某人到他这儿来给画像,为了使他高兴,有时会主动作出接近的表示。可是他感到虽然艺术家和上层社会是混杂在一起的,但是世系之间有别,在妇女的微笑和烦扬之间经常存在着虚假,他揣测那些自认品质超群的人所隐瞒起来的精神阴暗面,从而在他的心里造成了一点儿傲气,使态度更端庄,以至近于傲慢。伴着新兴族受到皇亲贵族接待时掩饰了的虚荣感,产生了那种因知识而赢得与出身高贵的人平起平坐的傲气。人们谈起他时略带意外地说:“他受到的教养特别好!”这种惊诧使他感到受捧,也使他感到受辱,因为它表明了存在着的社会界限。

  画家的故意庄重和多端有礼使纪叶罗阿夫人有点发窘,她感到对如此冷静、才智出名的人找不到话可说。

  安排好她的小女儿之后,她坐到已开始画的一张草图旁边。按照艺术家的建议,她努力做出面部表情。

  在第四次画像的中途,他忽然停下绘画问道:

  “您一生中最有兴趣的是什么?”

  她变得有点发窘。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个?”

  “在这双眼睛里我希望有一种幸福的思绪,可是我还没有发现。”

  “那么,您设法让我多谈谈话,我喜欢闲谈。”

  “您快活吗?”

  “很快活。”

  “我们谈谈,夫人。”

  用一种很严肃的声音说完“我们谈谈,夫人”之后,他又开始画画。他和她试探了几个主题,找一个他们思绪可以交会的焦点。他们从对共同认识的人物的观察开始,而后谈到他们自己,这经常是令人愉快和引人入胜的话题。

  第二天见面的时候,他们相互感到更容易相处了;而且贝尔坦发现了使人高兴并感到兴趣的主题,开始详细谈他作为艺术家生活中的小节,和他特有的放荡不羁的精神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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