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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她被人发现时,已经快要气绝了。今后要彻底恢复过来,显然是不可能了。她现在已完全成了一名老妇,头发尽皆花白。与此同时,她已变得非常虔诚。教堂于星期天举办的大型弥撒,她是每场必到。

  九月初,《法兰西生活报》宣布,该报主编已改由杜·洛瓦·德·康泰勒男爵担任;至于报社经理,则仍是瓦尔特先生。

  报社在人员上作了大大扩充,靠金钱而从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各大报馆挖了许多有名的专栏编辑、本地新闻编辑和政治编辑,以及艺术评论员和戏剧评论员。

  新闻界德高望重的老报人在谈到《法兰西生活报》时,过去那种轻蔑的神情如今是再也见不到了。甚至那些对该报当初所作所为曾有微言的严肃作家,也因其在短时间内所取得的全面成功,而开始对它刮目相看。

  鉴于一个时期来,乔治·杜·洛瓦和瓦尔特一家已成为人们经常议论的话题,这位大主编的婚礼也就成了巴黎的一件大事。姓名常常见诸报端的社会名流,都纷纷表示届时要前往祝贺。

  婚礼举行那天,时当初秋,明丽的阳光洒遍大地。

  早上八点,位于罗亚尔街的玛德莱娜教堂全体员工便忙着在教堂门前高高的台阶上铺了一块大红地毯。街上行人禁止通行,巴黎市民由此得知这里将举行重大活动。

  上班的机关职员、青年女工和商店店员纷纷驻足观看,很想一睹这些为一场婚礼而如此耗费的阔佬,究竟是什么模样。

  十点左右,驻足观看者越积越多。不过大多只是呆上几分钟,见婚礼一时半刻还不会举行,也就走开了。

  但是到了十一点,围观者又已是黑压压一片。这时来了一些警察,开始疏散行人。

  不久,首批宾客终于到来。这些人显然是想占个好位置,好将整个仪式看个清楚。因此,他们都在教堂大厅靠近中间过道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接着,其他宾客陆续到来。女士们花团锦簇,裙裾窸窣,男士则大都已谢顶,个个神情严肃,步履庄重,比平时显得益发端庄。

  大厅里已渐渐坐满了人。灿烂的阳光从敞开的大门直射进来,把头几排亲友座席照得一片明亮。大厅尽头似乎仍有点昏暗,同门外长驱直入的耀眼阳光相比,祭坛上的烛光是显得多么昏黄,渺小而又苍白。

  旧友相聚,彼此很快认出,于是纷纷点头致意,不久便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文人骚客在此场合的表现,历来不如社交人士。他们在低声说着话,目光在女人们身上转来转去。

  诺贝尔·德·瓦伦正在找一位熟友,忽见雅克·里瓦尔就坐在几排位置中间,于是向他走了过去。

  “看到没有?”他说,“到底是有心计者神通广大。”

  对方对他们的这位仁兄倒并不怎样嫉妒,因此说道:“这样也好,他现在总算有了个归宿。”

  接着,他们就各自在人群中见到的人,一一向对方说了说。

  “你知道他前妻的近况吗?”里瓦尔突然问道。

  “可以说既知道也不知道,”诗人笑道,“据说她住在蒙马特区,平时深居简出。不过且慢……我最近在《笔杆报》上看到几篇政论文章,文笔同弗雷斯蒂埃和杜·洛瓦的文章如出一辙。作者名叫让·勒多尔,此人年轻英俊,为人聪颖,同我们的朋友杜·洛瓦属同一类型,且与他的前妻过从甚密。我因而认为她喜欢同后起之秀为伍,而且会始终如此。况且她非常富有。作为她家的常客,沃德雷克和拉罗舍—马蒂厄在这方面不会对她毫无助益。”

  “玛德莱娜这个小娘们确实不错,”里瓦尔说道,“不但聪明伶俐,而且生得一副肌肤玉骨!如果脱了衣服,一定非常迷人。不过奇怪的是,杜·洛瓦的离婚既然无人不晓,他怎么又能到教堂里来举行婚礼呢?”

  “他到教堂里来举行婚礼,”诺贝尔·德·瓦伦答道,“是因为在教会看来,他的前次婚姻可不算数。”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因为未加考虑还是出于节约,我们这位漂亮朋友当初同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结婚时,认为去区政府登个记也就可以了。因此他们未去教堂接受神甫的祝福,而这在神圣的教会看来,不过是同居而已。这样,他今天是以未婚男子的身份来教堂的,教堂对他倒也非常卖力,将其豪华陈设全都摆了出来,这可要我们的瓦尔特老头破费一点。”

  宾客仍在源源不断地到来,大厅里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有的人甚至在说话时声音很响。几位要人成了人们注视的中心,他们则为自己能引起众人的关注而备感荣耀,因此神态庄重,十分注意保持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仪表。他们觉得自己是各种喜庆活动所必不可少的装饰,是烘托气氛的高雅摆设,所以对于自己在这种时候该如何表现,非常老练。

  “亲爱的,”里瓦尔这时又说道,“你是常到老板家去的,瓦尔特夫人和杜·洛瓦彼此间真的是一句话也不说吗?”

  “是的,她不愿把女儿嫁给他。但杜·洛瓦好像在摩洛哥发现的尸体问题上拿住了瓦尔特什么把柄,因此对他发出威胁,若不将女儿嫁给他,便将一切公之与众。想起拉罗舍—马蒂厄的前车之鉴,瓦尔特只得立刻让步。然而姑娘的母亲却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固执,她当即发誓,从此再也不同这未来的女婿说话。他们俩走到一起时,那样子可真滑稽。一个面无表情,完全像是一尊雕像,一尊复仇女神的雕像;另一个却窘态百出,尽管他依然谈笑自若,视若无睹,因为此人有着非凡的自制力。”

  这当儿,几位报界同行走过来同他们握了握手,就一些政治方面的问题同他们稍稍谈了几句。聚集在教堂门外的民众所发出的嘈杂声,宛如海洋深处隐约传来的涛声,随着长驱直入的阳光而传入大厅,直冲拱顶。这样一来,大厅内那些绅士淑女的窃窃私语,也就变得相形见绌了。

  守门卫士忽然用其长戈在木板地上击了三下。随着一阵衣裙的窸窣声和椅子的挪动声,众人纷纷将身子转了过去,只见新娘挽着她父亲的胳膊,出现在阳光灿烂的门边。

  她看去依然橡是一个非常精致的玩具娃娃,通身披着洁白的婚纱,头上插着几朵桔黄色小花。

  她在门外停了一会儿,然后迈过门槛,进入大厅。管风琴于是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报告新娘已经到来。

  她款款而行,脑袋低垂,但并无羞色。神情虽略显激动,但举止大方,仪态迷人,实在生得娇小柔媚。女士们微笑着看着她走过,不禁发出低声赞叹,男士们也赞不绝口:“她可真是一个美艳绝伦、世所罕见的尤物!”瓦尔特步履庄重,但不太自然,略显苍白的面庞,鼻梁上端端正正架着一副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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