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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是的,你妒忌我,而且从童年时起就开始;而当你看到这个女人选中了我却不要你的时候你就更恼怒了。”

  皮埃尔被这种想象激怒到极点,口齿不清地说;

  “我……我……妒忌你?为了这个笨蛋,这个傻娘们,这只大肥鹅?……”

  看到被他击中了要害,让接着说:

  “还记得在‘珍珠号’里你想划得比我更有劲的那天?还有你在她面前想抬高自己的那些话?可是你被妒忌弄垮了!等到这笔财产落到了我的份儿上时,你气疯了,于是你恨我,你以各种方式表现出来,你使得人人受罪,没有哪一刻你不在发泄叫你吐不过气来的恼怒。”

  皮埃尔气愤得握紧了拳头,止不住想扑到他弟弟身上去,扼住他的脖子。

  “嗨!马上闭你这张嘴,别提这份财产!”

  让叫道:

  “可是妒忌打你全身望外冒。它发作的时候,你对我的父亲、母亲以及我一句话一个字也不说。你装成藐视我,因为你妒忌我!你到处给人找岔,因为你妒忌,现在我富了,你忍不住了,变得恶毒了,你折磨我们的母亲,好像这是她的错!……”

  皮埃尔一直退到了壁炉旁边,半张着嘴,瞪大了眼,苦忍着一股能叫人犯法的疯狂怒火。

  他喘着气,用更低的声音反复说:

  “闭嘴!快闭嘴!”

  “不!好久我就想对你说清我整个儿的想法;你现在给了我机会,这算活该。我爱一个女人!你知道,而你当着我的面嘲笑她,你把我逼到了头。这算你活该。我真想砸碎你的毒牙,我!我要强制你尊重我。”

  “尊重你,你?”

  “是的,我!”

  “尊重你……你……这个为你的贪婪把我们全玷污了的人!”

  “你说?再说一遍……再说?……”

  “我说的是被认为这个人的儿子时,就不该去接受另一个人的财产。”

  让站着不动,没有听懂,在他预感到的暗示前面呆住了:

  “什么?你说……重新说说?”

  “我说人们全在叽叽咕咕,全在传播说你是给你留下遗产的人的儿子。听着,一个光明男子汉不会接受损害他母亲名誉的钱!”

  “皮埃尔……皮埃尔……皮埃尔……你想过你说的话吗?……你……是你……你……在张扬这种侮辱的是你吗?”

  “是的……我……是我。敢情你一点没有看出这个月以来我为此痛苦得要命,为此我夜夜失眠;白天像头野兽似地躲藏起来,以致我都不晓得我说的是什么,干的是什么,我痛苦到了弄不清我会变成什么样子,痛苦羞辱到了头脑不清,因为我开始时是猜到了而现在是明白了。”

  “皮埃尔……你别说了……妈妈就在旁边房间里!想想要是她听见了我们……她听见了我们……”

  可是他得把心掏出来!于是他全都说了,他的怀疑,他的推理,他的斗争、他的肯定,还有像片重又失踪的故事。

  他用简短、断续、几乎不连贯的,一些神思恍惚的语言说。

  他像是忘记了让和在邻室的母亲。他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因为他得说出来,因为他曾太痛苦、太压抑,得重新愈合他的伤口。这痛苦像一个瘤子一样变大了,这肿瘤刚才破裂了,玷污了所有的人。于是他开始像他常做的那样走来走去,眼朝着前面手舞足蹈,处在绝望的狂乱里,一边在嗓子里抽抽噎噎回忆对他自己的憎恨。他像是在诉说、坦白他的苦难和他亲人的苦难,像是向着看不见的聋哑的大气发泄他的痛苦,任他的语言流走。

  昏乱了的让,几乎被他哥哥盲目的激动一下子征服了,他正背靠着后面的门,他猜想他们的母亲在听他们的话。

  她不可能已经走了,因为先得穿过客厅。她根本没有回来过;这是因为她不敢。

  皮埃尔忽然顿脚叫道:

  “真是,我说了这些,真是个猪猡!”

  于是他光着头从楼梯间里逃似地走了。

  马路上大门呯呯嘭嘭的声音将让从深沉麻痹里惊醒。又过了漫长得像几小时的刹那,他的心灵处在麻木得和白痴一样的空白状态里。他感到虽然他应该立刻想好、行动起来,可是他仍呆着,甚至不愿理解、明白、回忆,因为他害怕、软弱、懦怯。他是属于那种慢性子的种族,总是把事情推到昨天,而且当他该当立马作出决定时,他仍旧出于本性设法拖点时间。

  可是在皮埃尔的大喊大骂以后,现在包围着他的是深沉的静寂;这些墙、家具的阒然无声还有那六支蜡烛和那两盏灯的炽热的光都使他害怕,甚至想立刻逃走。

  于是他振作思路,鼓起勇气,试着思考起来。

  他一辈子也没有碰过难题。他属于随大流的人。为了免得受处分,他对班上功课十分小心,因为他的日子过得太太平平,他按正规结束了他的法律课程。世界上的万事对他都是自然而然的,没有旁骛来激发他的关注。他天性循规蹈矩、谨慎平和,心地里没有一点儿城府;于是面对着这场灾难,束手无策,就像个从来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水里。

  他先想试试怀疑,是不是他的哥哥出于妒恨说了谎话?

  然而假使不是失望得走投无路,他又怎能够惨到对自己的母亲说出这种话来?加之在让的耳朵里、视觉里,乃至肌肤深处仍然记得皮埃尔的语调和姿势里的某些话、某些痛苦的呼叫;它们悲痛得叫人抗御不了,无法置疑,只有肯定。

  他真是给压垮了,那怕是动一动也不行,一点毅力也没有。他伤心得无法承受;他还感到了他的母亲就在门后面,什么都听见了,而且在等着。

  她在干什么呢?没有一点动作,没有一点儿轻微的震动声音,一点儿声息、一声哀叹来表明在这层板壁后面有一个人在。她逃走了吗?可是从哪儿呢?要是她逃走了,那她就得跳了对着马路的窗口。

  他惊得一下子跳起来,猛迅得不容考虑,不等开门就闯进了他的卧室。

  这房间像是空荡荡的。只有放在五屉柜上的一支蜡烛在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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