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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他得意洋洋地将它们送给罗塞米伊太太,她简直不敢拿它们,害怕它们小脑袋上武装的带刺的尖子。

  然而她下了决心,用两个手指捏住了它们胡须的端头,一个一个地将虾放进她的背篓里,盖上一点儿水藻,使它们能活着。后来找到了一片浅点儿的水洼,她步子犹犹豫豫地跨了下去,扎脚的凉气有点儿使她透不过气来。她于是着手自己来捕。她机灵而且有办法,手轻巧又具有猎手所需的嗅觉。几乎每一下子,她都抓到了一些惊惶的虾,它们上了她慢吞吞地机巧的当。

  让现在什么也没有抓到,可是他跟着她一步不离,贴着她,靠在她身上,装作对自己的笨手笨脚十分失望,想要学学。

  “啊!教教我。”他说,“教教我!”

  十分清澈的水和水底的深色植物组成了一面明亮的镜子。他们的两张脸,映在里面,也是成双成对。让看着水底下紧邻他的那张笑脸,有时用手指朝水面的她抛下一个吻。

  “唉!您真讨厌。”那个青年妇人说,“我的老伙计,任何时候都不要同时做两件事。”

  他回答说:

  “我只在做一件事。我爱您。”

  她挺直了身子,用认真的声音说:

  “我们来看工,这十来分钟您抓了些什么,您是不是昏头了?”

  “没有,我没有昏头。我爱您。而且我到底敢放胆对您说了。”

  他们现在站在那个将他们齐腿肚浸湿了的盐水坑里,淋着水的双手扶在小捞网上,两个人对视着。

  她用一种叫人高兴又不高兴的声调说:

  “您真是莽撞,挑了这个时候给我说这些。您不能挑一个别的日子,免得妨碍我捞虾?”

  他低声说:

  “对不起,可是我再也忍不住不说了。我爱您好久了。今天您让我太兴奋了,以致丧失了理智。”

  于是她像是回心转意,同意了他的要求,决心顺从他放弃了消遣来谈正事。

  “让我们坐在这块岩石上,”她说,“我们可以安静谈谈。”

  他们攀上了一块略高一点的石头,并排坐好,脚悬在空中,满身都是太阳,她接着说:

  “我的好朋友,您已不再是个孩子,我也不是个年轻姑娘。我们彼此都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可以全面衡量我们行为的后果。假使您决定今天向我诉说您的爱情,我自然就假定您是希望能娶我。”

  他几乎没有想到会形势一下子就这样挑明了,于是他傻里傻气地回答说:

  “是的。”

  “您对您父母说过这事吗?”

  “没有,我想知道您是不是同意我。”

  她朝他伸出了还湿淋淋的手,当他将她的手握住时,她感情激动地说:

  “我啊,我很愿意,”她说,“我认为您善良正直。可是决不要忘记我不愿意使您双亲不高兴。”

  “啊!您以为我的母亲一点没有预想过吗?要是她没希望过我们成婚,她能喜欢您像她现在这种程度吗?”

  “这是真的,但我有点儿心中不安。”

  他们都不说话了。令他十分吃惊的是,她会这样毫不慌张,这样理智。他原打算会有许多俏皮的调情,一些口是心非的推拒,一出在汩汩水流声中,搅在捕虾活动中的爱情风流喜剧!然而这就结束了,他觉得自己通过二十来句话就拴上了、结婚了。既然他们已经互相同意,就再没有什么可以交谈的了,于是他们两个人现在都对前面那一段这样快觉得有点尴尬,在他们之间还有一点儿不好意思,以致不敢再谈话,不敢再捞虾,不知干什么好。

  罗朗的声音救了他们:

  “这儿来,这儿来,孩子们。来看看博西尔。他把海都捞空了,这家伙!”

  那位船长确实捕获得出色。一直浸到腰部,他从一个水塘挪到另一个水塘,一眼就看准了那些好部位,用他的捞网,又慢又稳地,一下了就搜过了所有藏在水藻下的巢穴。

  于是一些灰色带金光的透明长臂虾在他的手心里动来动去,这时他用干脆的手法把它们抓了起来,就势扔到了背篓里。

  吃惊的罗塞米伊太太高兴透了,再也不离开他,尽力模仿,几乎忘了她对让的许诺和让在迷迷糊糊地跟着她,她全心意地投入了这种捕捉在飘浮的海藻下的小动物的童年乐趣。

  罗朗老爹忽然叫道:

  “瞧,罗朗太太也过来和我们一道了。”

  开始她单独和皮埃尔留在海滩上,因为他们两个谁也没有心情在岩石之间跑来跑去,或者在水洼子里蹚水玩;但是他们也不太愿意呆在一起。她怕他,而他的儿子既怕她也怕自己,怕掌握不住自己的暴戾脾气。

  他们彼此靠近地在沙滩上坐着。

  两个人在被海鲜气味冲淡了的煦和阳光下,面对蓝色银光闪烁的广阔平静的视野。同时都在想;“要是以前,这儿该让人多么心旷神怡!”

  她一句话也不敢对皮埃尔说,知道他会生硬地回答她;而他也不敢对他母亲说话,知道自己忍不住会出口伤人。

  他用手杖尖子翻转那些卵石,扒拉它们、敲打它们。她呢,两眼茫然地,在手指上拿了三四块小卵石,慢慢地机械地从这只手倒到另一只手。后来她游移不定的视线朝前面看到了她的儿子让和罗塞米伊太太一起捞虾。这时她盯着他们看,细看他们的动作,通过她作为母亲的直觉隐约能理解到他们一点都不像是在作平日的谈话。她看到他们并肩弯下腰去,那是他们在水里互相看着的时候;又看到他们站直了面对面站着,那是他们在质询表情的时候,后来又爬上了石头坐在上面相互信誓。

  他们的侧影清晰地显现出来,在天际上像只有他们,凝固在这个广阔的无边的天际、海上悬岩上,俨然是什么伟大和象征性的产物。

  皮埃尔也看着他们,从他的唇间突然冒出了一声冷笑。

  罗朗太太没转过头来,就对他说:

  “您又怎么啦?”

  他仍然冷笑说:

  “我在教育自己。我在学习人们怎样准备好戴绿帽子。”

  她一下子愤慨得火冒三丈,说不出话来,被她认为听懂了的话激怒了。

  “你指谁说这种话?”

  “指让,老天爷!瞧他们那样子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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