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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他告诉菲利普,说他是这店里的唯一的绅士,而只有他和菲利普两人才懂得人生的真谛。话音刚落,他倏地换了个面孔,称菲利普叫凯里先生而不再是一口一个“老兄”了,转而又摆出一副跟进货员这一职位相称的派头,把菲利普推到了顾客招待员的岗位上而对他发号施令。

  莱恩-塞特笠公司每周收到一次从巴黎寄来的时装样片,并将这些时装款式稍加改动,以迎合他们的顾客的需要。他们的主顾可非同一般,绝大多数都是一些较小的工业城镇里的女工,她们的情趣高雅,不屑守本地生产的工装服,可又限于条件,对伦敦情况不摸底,一下还难找到一家象样的服装公司。除此以外,便是一大批杂耍剧场里的坤伶,拥有这样的主顾和这家公司的雅号似乎有点儿不大相称。而这正是桑普森先先搭上的关系,对此,他还颇为沾沾自喜哩。这批戏子开始只在莱恩公司订做戏服,可桑普森先生渐渐诱使他们中间的许多人也在店里做些其他服饰。

  “衣服做得跟帕奎因公司的一样好,价钱却便宜一半,”他说。

  桑普森先生见人三分笑,说话富有诱惑力,这种态度倒颇得此类主顾的欢心,无怪乎他们一个个都说:

  “在莱恩公司可以买到谁都知道是从巴黎运来的外套或裙子,还有什么必要再把钱扔到别处去呢?”

  桑普森先生同那些他曾替他们做过礼服的公众的宠儿结下了友谊,对此,他感到很是自豪。一个星期天下午两点钟,他随维多利亚·弗戈小姐一起上了她那幢坐落在图尔斯山上的漂亮别墅,并同她共进了午餐。回来后,他洋洋洒洒地叙述了一遍,把店员们说得一个个心里喜滋滋的。他说:“她穿了件我们缝制的深蓝色上衣,我敢说,她压根儿没想到这上衣是我们店里的货,因此我只得亲口对她说,这件上衣要不是我亲手设计的话,那一定是帕奎因公司设计的。”菲利普从未留意过女人的服装,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也渐渐从技术的角度对女人的服装发生了兴趣,对此,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他很能鉴赏颜色,在这一点上,他倒是训练有素的,店里谁都望尘莫及。再说,在巴黎学画时,他还学得一些有关线条美的知识,至今未忘。桑普森先生此人虽无知无识,但很有些自知之明,还有一种综合别人建议的机灵劲儿。每设计一种新款式,他都要不停地征求店员们的意见,而且他耳朵很灵,很快就发现菲利普的批评建议颇有价值。但是他生性好妒忌别人,从来不愿采纳别人的意见。在他根据菲利普的建议对某种设计进行修改之后,他总是说:

  “嗯,最后终于按照我的想法把设计修改出来了。”

  菲利普来到店里五个月后的一天,艾丽丝·安东尼娅小姐跑来要见桑普森先生。这位小姐以其仪态既庄重又诙谐而遐迩闻名。她是个粗壮的女人,长着一头亚麻色头发,宽宽的脸庞涂抹着脂粉,说起话来,声音有些儿刺耳。她有着一个惯与外省杂耍剧场里的男仆打情骂俏的女喜剧演员的活泼欢乐的仪态。她即将登台表演一首新曲子,希望桑普森先生为她设计一种新戏服。

  “我想做一件叫人一见就瞠目吃惊的戏服,”她对桑普森先生说,“要知道,我可不要那老套头,要的是与众不同的戏服。”

  桑普森先生和颜悦色。他说店里肯定可以做出中她意的戏服来,并向她出示了几张戏服设计图样。

  “我知道这里面没有一种式样是合您意的,不过,我只是想让您看看向您建议的大致范围。”

  “喔,不行,这根本不是我心目中要的式样,”艾丽丝·安东尼妞小姐眼睛不耐烦地朝设计图样瞄了一眼后说,“我要的是这样一件戏服,穿上它叫人看了好比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打得他牙齿嘎啦嘎啦地直响。”

  “是的,我懂您的意思,安东尼娅小姐,”进货员说着,脸上堆着一种喜人的微笑,可他的双眼却显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我想,到头来我还得上巴黎去做。”

  “哦,安东尼娅小姐,我想我们会使您满意的。您在巴黎能做到的戏服,我们这里同样能做。”

  安东尼娅小姐一溜烟似的走出了服装部之后,桑普森先生感到有些困恼,跑去找霍奇斯太太商量。

  “她确确实实是个疏忽不得的怪人,”霍奇斯太太说。

  “艾丽丝,你在哪里?”进货员烦躁地嘟哝了一声,并认为在同艾丽丝·安东尼娅小姐对阵中他略胜一筹。

  在他的脑子里,杂耍剧场里用的戏服不外乎是各种各样的短裙子,上面滚着缠七缠八的花边和挂着一片片闪闪发光的小金属圆片。但是安东尼娅小姐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可毫不含糊。

  “哎呀!啃!”她尖叫了一声。

  她用一种对任何平庸之物都深恶痛绝的语调诅咒着,甚至还没有表达出她对那些金属小圆片的嫌恶之情呢。桑普森先生搜索枯肠,抠出了一两个主意来,可霍奇斯太太却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他那些馊主意一个都不中用。最后正是霍奇斯太太对菲利普提出了这么个建议:

  “菲尔,你能画画吗?你为何不试它一试,看看你能画些啥?”

  菲利普买了一盒廉价的水彩颜料。到了晚上,那个十六岁的淘气包贝尔一边不住手地整理着邮票,一边不断打着呼哨,一连吹了三个曲子。在这当儿,菲利普搞出了几份服装设计图样。他至今还记得当年在巴黎见过的一些戏服的式样,并以其中一种式样为蓝本,略作些修改,涂着一种既浓艳又奇异的色彩,效果还满不错的哩。他感到大喜过望,并于第二天上午把它拿给霍奇斯太太看。这位太太似乎被惊呆了,随即拿着它去见进货员。

  “毋庸讳言,”桑普森先生说,“这份设计倒是别具一格。”

  这份设计倒把他一下子给难住了,不过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一眼就看出,照这份设计缝制出衣服来倒是挺吸引人的。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他又开始提出一些改动的意见来了。但是,还是霍奇斯太太有些见地,她建议他就把这张设计图样原封不动地拿去给安东尼娅小姐过目。

  “行不行就在此一举了,说不定她会喜欢上这种式样的。”

  “还远不止于此呢,”桑普森说话的当儿,两眼注视着面前的那张袒胸露背的戏服设计图样。“他还会画画,是不?想不到他一直瞒着不让人知道。”

  当有人通报安东尼娅小姐来到服装部时,桑普森先生把设计图样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好让安东尼娅小姐一跨进办公室就能看到它。她果真立刻扑向设计图样。

  “这是什么?”她嚷了起来。“为什么不能给我做这样的戏服?”

  “这正是我们为您搞的,”桑普森慢条斯理地说。“您喜欢吗?”

  “别说有多喜欢啦!”她说,“快给我递半品脱矿泉水来,里面再滴上一滴杜松子酒。”

  “啊,您瞧,不必上巴黎去了吧。您只要说一声您要什么,我们这里就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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