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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明天我上菲利普那儿用茶。可能的话,你不妨也来。”

  “好的,”格里菲思笑眯眯地说。

  在回平利科大街的路上,米尔德丽德还是口口声声不离格里菲思,完全为他的堂堂仪表、裁剪精美的衣服、说话的声音以及他那欢乐的性格所陶醉。

  “对你喜欢上他,我是很高兴的,”菲利普说。“起先你还觉得不屑同他见面呢。这你还记得吗?”

  “菲利普,我认为他这个人真好,竟这么喜欢你。他确是你应该结交的好朋友。”

  她朝菲利普仰起面孔,让他亲吻,这在她来说,却是少有的举动。

  “菲利普,今晚过得很愉快。太感激你了。”

  “别说那些混账话,”他哈哈笑了起来。她的赞赏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他感到双目湿润了。

  她打开了房门,在进去前,她掉头对菲利普说:

  “去告诉哈利,就说我狂热地爱上了他。”

  “好的,”他笑呵呵地应着,“祝你晚安。”

  翌日,正当他们俩在用茶点的时候,格里菲思一脚跨了进来,随即懒洋洋地坐进一张安乐椅里。他那粗手大脚慢吞吞的动作里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性感。在格里菲思同米尔德丽德叽叽咕咕闲扯时,菲利普缄默不语。他对那两位充满了爱慕之情,因此,在他看来,他们俩相互爱慕,这也是十分自然的。即使格里菲思把米尔德丽德的心思吸引了过去,他也不在乎,因为到了晚上,米尔德丽德就全部属于他了。这时,他好比是一位对自己妻子的感情笃信不疑的温顺的丈夫,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妻子毫无危险地同一位陌生人调情。但是挨到七点半,他看了看手表,说:

  “米尔德丽德,我们该出去吃饭了。”

  房间里一阵沉默。格里菲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唔,我得走了,”格里菲思终于开口说,“没想到天已不早了。”

  “今晚你有事吗?”米尔德丽德问道。

  “事倒没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菲利普心中有些儿不悦。

  “我这就去解手,”菲利普说后,又对米尔德丽德说,“你要不要上厕所呀?”

  她没有答理他。

  “你为何不跟我们一道去吃饭呢?”她却对格里菲思这样说。

  格里菲思望着菲利普,只见他目光阴沉地瞪视着自己。

  “昨晚我随你们去吃了一顿,”格里菲思哈哈笑着说。“我去你们就不方便了。”

  “哦,这没关系的,”米尔德丽德执着地说。“叫他一起去吧,菲利普。他去不碍事的,对不?”

  “他愿去尽管去好了。”

  “那好吧,”格里菲思立即接口说,“我这就上楼去梳理一下。”

  他刚走出房间,菲利普便生气地对着米尔德丽德嚷道:

  “你究竟为啥要叫他跟我们一块去吃饭呢?”

  “我忍不住就说了。不过当他说他无事可做的时候,我们一声不吭,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喔,乱弹琴!那你又干嘛要问他有没有事呢?”

  米尔德丽德抿了抿嘴唇。

  “有时候我想要一点乐趣。老是同你待在一块,我就会发腻。”

  他们听到了格里菲思下楼时发出的咚咚脚步声,于是菲利普转身走进卧室梳洗去了。他们就在附近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晚饭。菲利普气呼呼的一声不吭,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在格里菲思的面前显得很是不利,于是强忍下这满腹的怨气。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借酒浇灭烧灼他心的哀痛,还强打精神,间或也开口插上几句。米尔德丽德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内疚,便使出浑身解数以讨菲利普的欢心。她显得那么和颜悦色,那么含情脉脉。这倒叫菲利普责怪起自己太傻气,竟吃起醋来了。晚饭后,他们乘了辆马车上杂耍剧场,一路上,米尔德丽德还主动伸出手让他握着呢。此时,原先的那一股怨气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蓦地,不知怎地,他渐渐意识到与此同时格里菲思也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一阵痛楚再次猛烈地向心上袭来,这是一种灼人的切肤之痛。他内心惶惑不已,暗暗问自己一个以前也许也会问的问题:米尔德丽德和格里菲思是否相互爱恋上了。他眼前彷佛飘浮着一团怀疑、忿懑、悲哀、沮丧的迷雾,台上的演出他啥也看不清,但他还是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同他们俩又说又笑的。不一会儿,一种莫名其妙的要折磨自己的欲念攫住了他的心,他倏地站了起来,说他想出去喝点什么。米尔德丽德和格里菲思还不曾有机会单独相处过,他想让他们俩单独待一会。

  “我也去,”格里菲思说,“我也口渴得很。”

  “喔,扯淡,你留下陪米尔德丽德说个话儿。”

  菲利普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他把他们俩撇在一边,使得内心的痛苦难以忍受。他并没有到酒吧间去,而是走上阳台,从那儿他可以监视他们而自己不被发觉。只见他们俩再也不看演出了,而是相视而笑。格里菲思还是同原来一样,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而米尔德丽德则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菲利普只觉得头痛欲裂,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儿。他知道自己再回去会碍事的。没有他,他们玩得很愉快,可他却备受折磨。时间飞逝而过,眼下他特别羞于再回到他们中间去。他心里明白,他们俩心目中压根儿就没他这个人。他不胜悲哀地想起今晚这顿晚饭钱以及剧场的票子还是他掏的腰包呢。他们俩把自己耍得好苦啊!他羞忿交加,不能自已。他看得出,没有他在旁边他们俩是多么的愉快。他本欲扔下他们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但是他没拿帽子和外衣,再说自己这么一走,以后还得作没完没了的解释。他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发觉在米尔德丽德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丝丝愠怒,他的心不由得一沉。

  “你走了好一会儿了,”格里菲思说,脸上堆着欢迎的微笑。

  “我碰上了几位熟人,一攀谈上就难脱身。我想你们俩在一起一定很好。”

  “我感到非常愉快,”格里菲思说,“就不知米尔德丽德是怎么想的。”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洋洋得意的笑声,笑声里透出丝丝俗不可耐的味儿,菲利普听了不觉为之悚然。他提议他们该回去了。

  “喂,”格里菲思说,“我跟菲利普一同送你回去。”

  菲利普疑心这种安排是米尔德丽德率先暗示的。这样,她可以避免由他单独送自己回去。在马车里,他没有拉她的手,而米尔德丽德也没有主动把手伸向他;可他知道她一路上却始终握着格里菲思的手。当时他最主要的想法是这一切简直鄙俗不堪。马车辚辚向前。他暗自纳闷,不知他们俩背着他作出了哪些幽会的安排,想到这儿,不禁诅咒起自己出走而给他们以可乘之机来了,事实上正是自己故意出走才促成他们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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