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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你好象愿意把自己当个傻瓜似的,”她说。

  当他看到自己的老婆真的生起气来的时候,他的一对圆眼睛瞪得更圆了,眉毛也不知所措地皱了起来。

  “亲爱的,你生我的气了吗?我再也不吃泻药了。这都是因为我肝火太旺的缘故。我整天坐着不动。我的运动不够。我有三天没有……”

  “老天啊,你还不闭嘴!”她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气恼而迸出眼泪来。

  他的脸耷拉下来,象是个挨了训的孩子似地撅起嘴来。他向我递了个恳求的眼色,希望我替他打个圆场,可是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笑得直不起腰来。

  有一天我们一起到一个画商那里去,施特略夫认为他至少可以让我看到两三张思特里克兰德的画。但是在我们到了那里以后,画商却告诉我们,思特里克兰德已经把画取走了。画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要认为我为这件事感到恼火。我接受他的画都是看在施特略夫先生的面上。我告诉他我尽量替他卖。但是说真的——”他耸了耸肩膀。“我对年轻人是有兴趣的,可是施待略夫先生,你自己也知道,你也并不认为他们中有什么天才。”

  “我拿名誉向你担保,在所有这些画家里,再没有谁比他更有天才了。你相信我的话吧,一笔赚钱的买卖叫你白白糟蹋了。迟早有一天他的这几张画会比你铺子里所有的画加在一起还值钱。你还记得莫奈吗?当时他的一张画一百法郎都没人要。现在值多少钱了?”

  “不错。但是当时还有一百个画家,一点也不次于莫奈,同样也卖不掉自己的画。现在这些人的画还是不值钱。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画家只要画得好就能成名呢?千万别相信这个。再说,你的这位朋友究竟画得好不好也还没有证实。只有你施特略夫先生一个人夸奖他,我还没听见别人说他好呢。”

  原文为法语。

  “那么你说说,怎样才知道一个人画得好不好?”戴尔克问道,脸都气红了。

  “只有一个办法——出了名画得就好。”

  “市侩,”戴尔克喊道。

  “不妨想想过去的大艺术家——拉斐尔,米开朗基罗,安格尔,德拉克罗瓦,都是出了名的。”

  “咱们走吧,”施特略夫对我说,“再不走的话我非把这个人宰了不可。”

  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1780—1867),法国画家。
  费迪南·维克多·欧仁·德拉克罗瓦(1798—1863),法国画家。

  【二十三】

  我常常见到思特里克兰德,有时候同他下下棋。他的脾气时好时坏。有些时候他神思不定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任何人都不理;另外一些时候他的兴致比较好,就磕磕巴巴地同你闲扯。他说不出什么寓意深长的话来,但是他惯用恶毒的语言挖苦讽刺,不由你不被打动;此外,他总是把心里想的如实说出来,一点也不隐讳。他丝毫也不理会别人是否经受得住;如果他把别人刺伤了,就感到得意非常。他总是不断刻薄戴尔克·施特略夫,弄得施特略夫气冲冲地走开,发誓再也不同他谈话了。但是在思特里克兰德身上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这位肥胖的荷兰人身不由己地被它吸引着,最终还是跑了回来,象只笨拙的小狗一样向他摇尾巴,尽管他心里一清二楚,迎接他的将是他非常害怕的当头一棒。

  我不知道为什么思特里克兰德对我始终保留着情面。我们两人的关系有些特殊。有一天他开口向我借五十法郎。

  “这真是我连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我回答说。

  “为什么没有?”

  “这不是一件使我感到有趣的事。”

  “我已经穷得叮当响了,知道吧?”

  “我管不着。”

  “我饿死你也管不着吗?”

  “我为什么要管呢?”我反问道。

  他盯着我看了一两分钟,一面揪着他那乱蓬蓬的胡子。我对他笑了笑。

  “你有什么好笑的?”他说,眼睛里闪现出一丝恼怒的神色。

  “你这人太没心眼了。你从来不懂欠人家的情。谁也不欠你的情。”

  “如果我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撵了出来,逼得去上了吊,你不觉得心里不安吗?”

  “一点也不觉得。”

  他咯咯地笑起来。

  “你在说大话。如果我真的上了吊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你不妨试一试,就知道我后悔不后悔了。”

  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默默地搅和着他的苦艾酒。

  “想不想下棋?”我问他说。

  “我不反对。”

  我们开始摆棋子,摆好以后,他注视着面前的棋盘,带着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当你看到自己兵马都已进入阵地,就要开始一场大厮杀,总禁不住有一种快慰的感觉。

  “你真的以为我会借钱给你吗?”我问他。

  “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你会不借给我。”

  “你使我感到吃惊。”

  “为什么?”

  “发现你心里还是人情味十足让我失望。如果你不那么天真,想利用我的同情心来打动我,我会更喜欢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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