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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后半段我还没有告诉你呢。你知道,我的体质本来不错,现在成天在室外走动,吃得好,睡得好,一点心思没有,这样有三四个星期,人已经和过去一样健康了。而且样子也好看起来;两颊红红的,头发也有了光泽。人变得年轻了。拉里每天早上在河里游泳,我时常在一旁看他。他的身体长得很美,不像我那个斯堪地纳维亚人的运动员身体,而是强壮有力,又非常匀称。

  “我身体很坏时,他非常忍耐,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复原,我觉得没有理由叫他继续等着。我给了他一两次暗示,表明我可以干那件事了,但是,他好像不懂得。当然,你们盎格鲁撒克逊人是古怪的;你们粗暴,同时又容易动感情;你们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手,这是无法否认的。我跟自己说,‘也许这是他体贴的地方,他待我这么好,他让我把孩子带来,也许他不好意思要求我报答他;其实这是他的权利。’所以,有一天晚上,当我们去睡觉之前,我对他说,‘你要我今晚上你的房间来吗?’”

  我大笑。

  “你相当直截了当,可不是?”

  “是啊,我没法要他到我的房间来,因为奥代特睡在里面,”她坦然回答。“他用他那双和善的眼睛看了我一下,然后微笑说,‘你要来吗?’

  “‘你想呢——你这样漂亮的身体?’

  “‘好吧,你就来吧。’

  “我上了楼,脱掉衣服,然后,沿着过道溜进他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看书,抽着烟斗。他放下烟斗和书,移过身子让出地方给我。”

  苏姗有这么一会没有说话,我也不想向她提出问题。可是,过了一会,她又继续说道:

  “他是一个很特别的情人。亲热,甚至温柔,健壮而不热烈,不知道你懂得我的意思没有,而且一点不下流。他爱得就像个青年学生一样。那情形相当可笑,但又令人感动。我离开他时,觉得应当是我感谢他,而不是他感谢我。当我关上门时,我看见他又拿起书,继续从刚才撂下的地方看下去。”

  我开始笑了。

  “我很高兴使你觉得开心,”她带有恶意说,可是,她自己也有点忍俊不禁,所以吃吃笑了。“我不久就发现,如果我要等他来请,那就说不定要永远等下去,所以,我感到需要时,自己就到他的房间去,爬上床。他始终都很好。总之,他也有人类天性中的那些本能,但是,他就像一个心不在焉的人忘记吃饭一样,你只要给他烧一顿好饭,他也能吃得有滋有味的。一个人爱我不爱我,我是清楚的。如果我认为拉里爱我,那我就是个傻瓜,但是,我想他会跟我过得很习惯。一个人在生活上应当实际一点,所以,我跟自己说,如果我们回到巴黎之后,他带着我和他住在一起,我也非常愿意。我知道他会让我把孩子带在身边,这一点我很喜欢。我的本能告诉我,如果我爱上他,那就很愚蠢,你知道女人是很不幸的;时常,她们一堕入情网,自己就变得不可爱了,所以,我打定主意不上这个当。”

  苏姗抽了一口香烟,把烟从鼻子里喷出来。时间已晚,许多桌子都已经空了,但是,还有一群人围在酒柜台那边。

  “有天早晨,吃过早饭,我正坐在河边上做针线,奥代特玩着拉里给她买的积木,这时,拉里走到我面前来。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他说。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吗?’我说,感到诧异。

  “‘是的。’

  “‘你就此不回来了吗?’我说。

  “‘你现在身体已经很好了。这里的一笔钱够你过完夏天,并且回到巴黎重行开始了。’

  “我一时间心里非常难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站在我面前,像平日那样坦然微笑着。

  “‘我有什么地方使你不快吗?’我问他。

  “‘一点没有。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我有工作要做。我们在这儿过得非常开心。奥代特,来跟叔叔说再见。’

  “奥代特太小了,什么也不懂。拉里把她抱起来,吻了她;然后又吻了我,就走回旅馆去;一分钟后,我听见汽车开走了。我看看手里的银行支票。一万二千法郎。事情来得是这样快,我连反应都来不及。‘Zut alors〔注:法文,“那么,去他的”。〕,’我跟自己说。至少我有一件事情得感谢老天,我没有让自己爱上他。可是,我简直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禁笑了。

  “你知道,有一个时候,我只是简简单单把事情真相说出来,竟给自己挣得一个很不坏的幽默家头衔。对多数人说来,他们完全想象不到事实就是如此,所以当作我是说笑话。”

  “我看不出这里面的关系。”

  “你知道,我觉得拉里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是唯一能够完全无所为而为的人。这就使他的行动显得古怪。有些人不相信上帝,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完全是为了上帝之爱;这种人我们是不习惯的。”

  苏姗瞠着眼睛望我。

  “我可怜的朋友,你酒喝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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