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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把它抓在你手里。”格雷把银币拿过去。拉里看着表。“现在是八点十三分。在六十秒钟之内,你的眼皮将会变得重起来,使你不得不闭上眼睛,然后你就会睡去。你将要睡六分钟。八点二十分时,你会醒来并且不再感到头痛了。”

  伊莎贝儿和我都不说话,眼睛看着拉里。拉里也没有再说什么;眼睛直盯着格雷,但是眼光好像不在看他,而像是透过他,越过他看出去。出现在我们中间的沉寂,给人以一种阴森的感觉,就像夜色降临时园中花丛里那种沉寂一样。突然间,我觉得伊莎贝儿抓着我的手紧起来。我张一下格雷。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呼吸通畅均匀;入睡着了。我们站在那里的一段时间就像没完没了似的。我渴想抽支烟,但是不想点。拉里一动不动,眼睛注视着渺茫的远方。除掉眼睛还睁着外,他可以说是处在一种木然块然状态。忽然间,他好像松了下来,眼睛重又是往常的那种神情。他看看表。当他看表时,格雷的眼睛睁开了。

  “噢唷,”他说,“我敢说我睡觉了。”接着他一惊。我注意到他脸上的那种惨白完全消失。“我的头不痛了。”

  “很好,”拉里说。“抽一支烟,然后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

  “这是个奇迹。我觉得人好极了。你怎样做的?”

  “我没有做。你自己做的。”

  伊莎贝儿去换衣服,我和格雷则喝着鸡尾酒。尽管拉里摆明不想再提,格雷却坚决要谈适才发生的一切。他一点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我根本不相信你会有什么办法,”他说。“我听你摆布只是因为我懒得跟你辩。”

  他接着形容自己发病时的情形,受到的折磨,以及头痛过去后人就像垮掉一样。他简直弄不懂怎么刚才醒来时,人会跟平时一样精力充沛。伊莎贝儿回来了;穿的一件衣服是我从前没有见过的;衣服一直拖到地,大约是用一种叫马罗坎的极薄的白平纹绸做的,外镶一圈黑纱边。我不由而然觉得她会为我们争光。

  马德里宫堡〔注:在波隆花园入口处的昂贵旅馆。〕那天特别热闹,我们都兴高采烈。拉里杂七杂八谈些逗趣的话——我从来没有听见他这样谈过——使我们全都笑了。我感到他这样做的用意,是使我们不要再去想他适才显示了自己的非凡能力。但是,伊莎贝儿是个意志坚强的女子。不碍她的事时,她可以顺着你滚,可是,她满足自己好奇心的打算绝不放弃。吃完晚饭,大家喝着咖啡和甜酒,伊莎贝儿大约认为一顿好饭和那杯葡萄酒以及亲密的谈话,已经削弱了拉里的防范,就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

  “现在告诉我们你是怎样治好格雷的。”

  “你自己不是看见了,”他微笑着说。

  “你是在印度学会这套玩意儿的吗?”

  “是的。”

  “他被病魔折腾得很苦。你认为可以使他断根吗?”

  “我不知道。也许能够。”

  “这会使他的整个生活变样子。像他现在这样一来就病倒四十八小时,怎么能担任正正经经的工作。而他除非又有了工作,是绝不会开心的。”

  “你知道,我是做不出奇迹的。”

  “可是你做的就是奇迹。我亲眼见来。”

  “不,这不是奇迹。我只是使格雷脑子里有一种想法,余下的都是他自己做的。”他转向格雷。“明天你做什么?”

  “打高尔夫。”

  “我六点钟来,我们一起谈谈。”接着,向伊莎贝儿眯眯一笑:“伊莎贝儿,我有十年没有跟你跳舞了。你要不要试一下我行不行。”

  六

  这事以后,我们就时常和拉里碰面。接下去的一个星期,他每天都到公寓来,和格雷单独关在书房里半个小时。看来他是要劝说格雷——如他自己笑着说的——摆脱掉那种使他振作不起来的忧郁心理,而格雷则是孩子气地对他极端信任。从格雷那些零零星星谈话里,我察觉到拉里同时也在设法使格雷恢复对自己的信心。大约在十天以后,格雷的头痛又发作了,碰巧拉里要到傍晚才来。这次的头痛并不太厉害,可是,格雷现在对拉里的异常能力已经充满信心,认为只要找得到拉里,他就能在几分钟内治好他的头痛。可是,他们不知道他的住址,伊莎贝儿打电话问我,我也不知道。等到拉里终于来了,并且治好格雷的头痛后,格雷就问他住在哪里,以便紧急时立刻可以找到他。拉里笑笑。

  “打电话给美国旅行社,留一个口信。我每天早上打电话给他们。”

  伊莎贝儿后来问我为什么拉里要把住址保密。他从前就是这样,后来发现他住在拉丁区一个三等旅馆里,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

  “我一点不懂得,”我回答说。“我只能提出些想入非非的理由,可能完全是捕风捉影。也许他的某种古怪本能迫使他把自己精神的一些隐秘部分转移到他的栖息之所。”

  “你这是他妈的什么意思?”她相当恼火地问。

  “你可注意到他和我们在一起时,尽管那样平易近人,和和气气,但是,总有种超然物外的味儿,就好像他并不把自己全部公开出来,而是把某些东西保留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是什么使他脱离我们呢?一种拉力?一个秘密?一种向往?某种知识?我也不知道。”

  “我从小就认识拉里,”伊莎贝儿不耐烦地说。

  “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个伟大的演员,在一出蹩脚戏里把一个角色演得无懈可击,就像艾琳娜·杜丝〔注:意大利名演员。〕在《女店主》〔注:意大利喜剧作家哥尔多尼的作品。〕那样。”

  伊莎贝儿听了沉吟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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