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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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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生活在十四世纪的佛兰芒神秘主义者。” “噢,”她带着失望说。 伊莎贝儿一点不懂得这里面的道理,但是,我却懂得一点。这是我第一次对拉里心里盘算的问题发现一点迹象,所以,当伊莎贝儿继续谈她的经过时,我虽则仍旧凝神在听,可是,一半心思却忙着研究拉里提到这个人可能意味着什么。我不想小题大做,因为可能他提起这位狂热的导师的名字只是作为争辩的理由;也可能有它的用意,但是,没有被伊莎贝儿听出来。当他回答伊莎贝儿的问题,说鲁斯布鲁克是他在中学时一个不认识的同学,他显然是不想伊莎贝儿追问下去。 “你说这一切算什么?”她讲完之后问我。 我等了一会才回答。 “你可记得他曾经说过要晃膀子?如果他这话是当真,他指的晃膀子可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我肯定他这话是真的。可是,你难道看不出,如果他把这么多力气放在什么有出息的工作上,他就可以有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有些人生性就是那样古怪。那些犯罪的人苦心经营的结果只是把自己送进监狱,可是,才从监狱里放出来,他们立刻又重新做起,结果又进了监狱。如果他们把这么多的勤奋、机巧、智谋和刻苦放在正经事业上,他们准会生活得很富裕,而且占据重要的职位。但是,他们的生性就是这样。他们就喜欢犯罪。” “可怜的拉里,”她吃吃笑起来。“你难道打算说他学希腊文是准备抢一家银行吗?” 我也笑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打算告诉你的是,有些人对做某一件事情具有那样强烈的欲望,连自己也剎不住车,他们非做不可。为了满足内心的渴望,他们什么都可以牺牲。” “连爱他们的人都可以牺牲?” “是啊。” “这除了明显的自私外,还能是什么?” “我也不懂,”我微笑说。 “拉里学习死语言能有什么用处?” “有些人对知识有种无所为而为的欲望。这不是什么下流的欲望。” “如果你不预备派知识的用场,知识又有什么好处。” “也许他就是如此。也许单单有了知识就是满足,正如艺术家能创造一件艺术品就认为满足一样。也可能知识是为了进一步追求什么的准备。” “他如果要的是知识,他为什么复员之后不去进大学?纳尔逊医生和妈就是这样劝他的。” “我在芝加哥时跟他谈过。学位对他没有用处。我察觉到他对自己要什么有他的具体想法,而且觉得在大学里得不到。你知道,在治学上有合群的狼,也有单身的狼。我认为拉里是那种除了走自己道路没有别的路好走的人。” “我记得有次问他想不想写书。他大笑,说他没有东西可写。” “这是我听到的不肯写作的最站不住脚的理由,”我微笑说。 伊莎贝儿做了个不耐烦的姿势。她连最温和的调侃都没有心肠听了。 “我弄不懂的是为什么他要变成这个样子。大战以前,他和别人并没有两样。说来你不相信,可是,他网球打得很好,而且高尔夫也打得很不错。他经常做我们其余的人做的那些事情。他是一个正常的孩子,而且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设想他不会成为一个完全正常的男人。说到底话,你是个小说家,你应当能够解释。” “人性是这样极端复杂,我有什么资格来解释?” “今天我要跟你谈谈,就是为了这个,”她接着说,根本不理会我那句话。 “你不开心吗?” “不,并不完全是不开心。拉里不在时,我很好;但是跟他在一起时,我就感觉非常软弱。现在只是一种难受,就像你好几个月没有骑马,骑马跑一次长途之后身上感到发酸那样;它并不痛苦,也并不使人忍受不了,但是使你感觉到:我会熬过的。我只恨拉里把自己的生活糟蹋成这样。” “也许他不会。他开始走的是一条悠长艰苦的道路,可是,他最后也许会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你难道没有想到过?从他告诉你的那些话看来,他表示得相当明显。上帝。” “上帝!”她叫出来。可是,她这一句是表示极端诧异的惊叹语。我们用了同一字眼,但是,意义却完全两样,使我们对这里的喜剧效果全都不由而然地笑了。但是,伊莎贝儿立刻又严肃起来,而且我觉得她的整个表情带有一种恐惧。“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只是猜想。可是,你要我告诉你我作为一个小说家是怎样看法。不幸的是,你一点不知道他在大战时碰上了什么事情深深打动了他。我觉得,他的感触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我在想,不管拉里碰上了什么,总之,这事使他有种人生无常和痛苦感,同时,觉得世界上的罪恶和痛苦准有一种补救办法。” 我看得出伊莎贝儿不喜欢我把谈话兜到这上面来。这使她觉得坐立不安。 “这一切都非常的不正常,是不是?我们得承认眼前的现实。人活在世界上就是要把生活过得好。” “你大概是对的。” “老老实实说,我只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普通女孩子。我要过得开心。” “看上去你们两个人的气息完全合不到一块去。你在结婚之前能够发现这一点,非常好。” “我要结婚,而且有孩子,而且生活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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