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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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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穿了一件不同的上衣。”查理说,他已经准备好克服心里的不悦。 “是的,这是我唯一的一件好衣服。我想假如你必得让人看到,你跟我这样一个看起来像小荡妇的女人在一起,这对你是很失礼面的。终究,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在美丽的衣服上的最低要求是,在他跟一个女人走进一间大饭店时,人们不会说:他怎么能跟一个邋遢女人一起来?她身上穿的,看起来好像是做杂工的女仆丢弃的衣服。我至少要设法为你增一点光。” 查理笑了。她真的有些令人觉得可爱的地方。 “好了,我们最好出去找一点东西给你吃。我想你一定很想大吃一顿。” 他们高兴地出发了。他喝了一瓶威士忌和苏打水,抽着他的烟管,莉迪亚吃了十二个牡蛎、一个牛排和一些炸马铃薯。她大谈她找俄国朋友的事。她很关心他们的境况,除了孩子们赚的一点小钱外,他们都没有钱了。保罗总有一天会厌倦了他的工作,然后躲进巴黎暧昧的夜生活里,在他青春美貌都消失时,如果幸运的话,在一间声名狼藉的旅馆里当一名侍者了之。阿利克西喝得越来越凶,甚至偶然找到了一个工作,他也不会去把握。伊娃吉尼亚不再有勇气抗拒围攻她的困难了,她的心已经冷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希望了。 “你知道,他们离开俄国已经二十年了。很久以来,他们一直在期盼着情形会改变,他们可以回去,但是现在他们知道没有机会了。革命竟使人民这样的困苦;他们现在没事可做,他们这一代,除了死之外,没事可做。” 但莉迪亚想到,查理对没有看见过的人,不会感兴趣。她不知道,当她在告诉他她朋友的事时,他正不安地告诉自己,假如他猜对西蒙心中的意思的话,那么,就是像这样的命运,在为他,为他的父亲、母亲和妹妹以及他们的朋友准备着。莉迪亚改变话题。 “你今天下午做了些什么?去看过画吗?” “没有,我去看西蒙。” 莉迪亚正以一种放任的兴味注视着他,但是当他回答她的问题时,她皱起眉头。 “我不喜欢你的朋友西蒙。”她说,“你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从小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他。我们上学、上剑桥时都在一起。他一直都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你不喜欢他?” “他冷酷、深谋而无人性。” “我认为这一点你错了。他能够有伟大感情,这一点没有人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他是一个孤独的人儿。我想他渴望爱情,但他从来都无法激发爱情。” 莉迪亚的眼睛闪烁着嘲笑的表情,但,像往常一样,里头有一种悲哀的神情。 “你很伤感。不准备自己献出爱情的人,怎么能期望激发爱情?尽管你认识他好几年了,我还是怀疑,你是否像我一样了解他。他常来‘后宫’;他不常找女孩子陪,所以他是出于好奇而非欲望而来的。夫人使他很受欢迎,一部分是因为他是一个新闻记者,她喜欢跟报界搭线,一部分是因为他时常带一些外国人来喝大量的香槟酒。他喜欢跟我们交谈,他脑中从没想到,我们觉得他令人讨厌。” “记住,假如他知道他令人讨厌的话,他也不会恼怒的。他会很好奇地想知道理由。他没有虚荣心。” 莉迪亚继续说下去,好像查理没说什么。 “他几乎没有把我们当人看,他看不起我们,然而他还是要找我们作伴,他跟我们在一起时很自在。我想他感觉到我们的堕落太深了,他可以显露他的本性,然而在外面的世界里,他必须常常戴一个面具,他麻木得出奇。他想,他跟我们在一起时,可以任取所欲,而他问我们的问题,都使我们害羞,他从不知道,他多尖刻地伤害了我们。” 查理静下来。他知道得很清楚,西蒙以他不能满足的好奇心,会使人们深深的感到窘迫,并且在他发觉人们厌恶他的追问时,他只会惊奇和嘲笑。他非常愿意赤露他的灵魂,他从没想到别人的保守是由于谦恭,而不是如他所想的,由于愚笨。莉迪亚继续说: “然而,他会做出你想不到的事。我们其中一个女孩子忽然病了。医生说她必须马上开刀,西蒙把她送到一间疗养院,这样她就不需要到医院而付出开刀的费用;她病好后,他就把费用付清,让她回家休养。而他从没跟她上过床。” “我并不惊奇。他并不看重钱。无论如何,这显示他能采取无私欲的行动。” “或者你认为他要在自身之内,检视善良之感情到底是什么?” 查理笑了。 “显然地,你不大喜欢可怜的西蒙。” “他跟我谈了很多。他要找出我所能告诉他,有关俄国革命的事情,他要我带他去看阿利克西和伊娃吉尼亚,亲自问他们。你知道他报告过罗勃的审判。他设法要我告诉他所有他想知道的事。他跟我上床,因为他认为这样可以叫我告诉他更多的东西。他写过一篇关于我在床上告诉他的文章。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恐惧和耻辱对他都不算什么,那只是把灵巧的和轻率的字符串连起来的场合。然后他拿给我看,看看我喜欢不喜欢。我永不会宽恕他的。不会。” 查理叹息。他知道西蒙对别人的感情迟钝得惊人,他给她看那篇无情的文章,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完全出于诚挚的愿望,要看看她的反应,要发现她个人的知识对他奇异的理论,会证实到什么样的程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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