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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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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个拥有一个神祇的男人。我从没想到一个男人会像他那晚那样爱我的去爱一个女人,我从不晓得一个女人会像我那晚一样充满着爱,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我那晚一样有那么一个美妙的爱人,而他是我的丈夫,我的!我的!我崇拜他,如果他要的话,我会吻他的脚的。最后他因疲倦而睡去,黎明已经偷偷穿过窗帘的隙孔,但是我睡不着。光线越来越强时我看着他的脸,那是一张轮廓不明的孩子脸。他睡着时,将我的手挟在他的臂弯里,他的嘴上有一丝小小的幸福的微笑。最后我也睡了。 “我起床时他仍然在睡,我安静地离开床以免惊醒他。我到厨房为他煮咖啡。我们很穷,罗勃本来是在一间经纪人的公司里做事,但是他跟雇主吵了一架就离开了。从那时候起他就没有找到固定的工作。他非常热衷于赛马,有时也因此有了一点钱,不过他母亲不喜欢他这样。偶尔他借着卖二手货的汽车赚一点佣金,但是我们真正所依靠的是他母亲的养老金。她是一个军中医生的寡妇,还有他母亲本来也有一点钱。我们和婆婆都没有佣人,我自己做家里的工作。我进入厨房时看见她正在削午饭用的马铃薯。 “‘罗勃怎么样了?’她问我。 “‘他还在睡。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他的头发蓬乱,看起来像是十六岁的孩子。’ “咖啡放在炉旁的架子,牛奶正温着。我再煮沸了一下,喝了一杯,然后爬上楼去拿罗勃的衣服,他是一个留意装束的人,我晓得应该怎么办才好。我想全部为他准备好,让他一醒过来,就看到衣服整齐地放在椅子上。我把衣服带进厨房,刷了刷,然后用熨斗熨。在我把裤子放在餐桌上时,我注意到一个裤管有污渍。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叫出来,‘罗勃把裤子弄得一塌糊涂了。’ “贝格夫人从她的椅子上扑地站起来,把马铃薯都打翻了。她夺去裤子注视着,开始发抖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说,‘罗勃会大发脾气的。他的新衣服。’ “我看到她六神无主了;但是你知道法国人在某些方面倒是有趣的。他们不像俄国人那么漠然。我不知道罗勃这件衣服花了几百法郎做成的,假如衣服毁了,他会一个礼拜不睡,一直想着花掉的钱。 “‘可以洗掉的。’我说。 “‘把咖啡拿上去给罗勃。’她严厉地说。‘已经十一点了,他应该早就醒过来了。裤子留下来给我,我知道怎样处置。’ “我为他倒一杯咖啡,正当我听到罗勃穿着拖鞋咯咯下楼时,我刚好要上楼。他向他母亲点头,要报纸看。 “‘趁热把咖啡喝了。’我对他说。 “他没注意我,打开报纸,翻到最近的消息。 “‘没什么事。’他的母亲说。 “我不知道她的意思。他把眼睛投向报上的文字,然后长长地喝了一口咖啡。他出奇地沉静。我拿起他的上衣开始刷。 “‘昨晚你把裤子弄得一塌糊涂。’我说,‘今天你要穿那件蓝衣服了。’ “贝格夫人已经把裤子放在椅背上。她拿过去让他看看上面的污渍,他注视了几分钟,她也沉静的看着他。他无法将目光离开裤子,我无法理解他们的沉静。那真奇怪,我想他们正在以一种荒谬的悲剧方式忍受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当然了,法国人骨子里是俭约的。 “‘我们房子里有一些汽油。’我说,‘我们可以用来洗掉污迹,或者送到洗衣店。’ “他们没回答我。罗勃皱着眉,低下头。他母亲把裤子转了转。我提议看看是否前面也有污渍,就在那时我想他觉察到口袋里有什么。 “‘这里是什么东西?’ “他很快地站起来。 “‘不要管。我不要你看我的口袋。’ “他想把裤子从她手上抢走,不过在这之前,她已经将手滑入臀部的口袋,从里面抓出一把钞票。他看到她已经抓出来了,就死寂地停下来。她让裤子落到地上,然后呻吟了一声,把她的手放到胸口,好像被戳了一刀一样。然后我看到他们两个都苍白得像死尸一样。我忽然想到罗勃曾经告诉过我,他确实晓得他母亲房间某处藏有一点私蓄。最近我们正闹穷。罗勃很热衷要到雷维拉,我从未去过。他几星期来一直在说,假如我们能得到一点现款,我们就要到那儿,终于可以渡一个蜜月。你晓得的,我们结婚时,他正在经纪人的公司做事不能离开。他已经发现他母亲的私蓄了,这个念头闪过我的心中,想到他竟偷了自己母亲的私蓄,真使我脸红到耳根;然而我并不惊奇。我跟他住了六个月,知道他把那笔私房钱认为是一只云雀,我看到他母亲手中握着的是千元法郎的钞票。后来我晓得里面有七张千元法郎。她注视着他,好像她的眼睛要从她的头上跳开一样。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罗勃?’她问。 “他笑了一笑;但是我看到他很紧张。 “‘我昨天下了一次幸运的赌注。’他回答。 “‘罗勃!’我叫了出来,‘你答应过你母亲,不再搞赛马的事的。’ “‘是的。’他说,‘我禁不住。我们这就可以到雷维拉了,我的甜心。你拿去保存好,不然又会从我的指缝中滑掉了。’ “‘不,不,她不能拿。’贝格夫人叫起来。她的脸非常可怕地看着罗勃,所以我也被吓坏了。然后她转向我,‘去整理房间。我不要让房间整天放着不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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