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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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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次真正的休息——见到了已经完成的工作,怀着稍稍的满足,心情轻松。先生们打开了他们的烟盒,乐滋滋地抽起烟来。这里和那里都有人站在一起,谈论这种试验的性质。许多人因怀疑它的性质而感到若有所失。最终一定会让人见到一无结果。也有许多迹象足以完全消除那种担心情绪。那些坐在半圆形另一头的人,即坐在克洛可夫斯基大夫附近的人,一致认为多次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那种凉飕飕的气息。 每当即将发生这些现象时,这种气息就从降神人的身上传到某个确定的方向。其他人说发觉了一种发光现象,是白色的光点,流动的力量束,好多次出现在屏风的前面。总之,不能松劲!不能退却!霍尔格答应过,没有理由怀疑他的话不会兑现。 克洛可夫斯基大夫发出了重新开始的信号。其他人再次回到他们的座位时,他自己也陪同埃莉回到她的“刑讯椅”上去,边走边抚摸她的头发。一切情况照旧重演。虽然汉斯·卡斯托普提出把他从第一监视人的岗位上替换下来,但被试验的主持人坚决拒绝了。后者说,他的目的在于要保证提出愿望的人获得直接的感受,完全排除降神人的任何欺骗手腕。于是,汉斯·卡斯托普不得不重新接受监视埃莉的特殊岗位。灯熄灭了,亮起了幽暗的红色灯光。音乐重又响了起来。几分钟后,埃莉就开始激烈抽搐,做出汲水和打气的动作。这次是汉斯·卡斯托普报告埃莉的“昏迷”状态。骇人听闻的分娩又在继续它的进程。 分娩进行得何等可怕和艰难!它似乎不想顺利出生——能分娩吗? 何等荒唐!这里的母亲从何而来?分娩——怎么分娩?分娩什么?“救命呀!救命呀!”埃莉喘着气,她的阵痛又变成有害的、灾难的持续性抽搐的危险,助产学家把这称之为“惊厥”。这时,她不断呼叫克洛可夫斯基大夫,要他把两只手放在她身上。他一边照办,一边极力鼓励她。 磁化——如果有此作用的话——增强了她继续搏斗的力量。第二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弹起吉他时,留声机上薄薄的乐声还在室内回荡。夜猫眼重又适应了室内明亮的灯光。此刻,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是由汉斯·卡斯托普引起的。 他提出了一项动议,讲出了一个其实开始时就怀有的愿望和想法。 要有可能,他早就说出来了。埃莉正举起两只手捂着脸,处于“深度昏迷”之中。文策尔先生正准备掉换唱片,或者说把唱片翻过身来。我们这位朋友决心开口了。他说,请允许他提个建议——虽说并不重要,但接受这个建议或许会有好处。他有……就是说,“山庄”拥有的唱片财富中有这样的节目:古诺的《玛尔加蕾特》和《瓦伦廷的祈祷》,是乐队伴奏的男中音歌唱,挺令人兴奋的。他认为不妨用这张唱片试一试。 “为什么呢?”幽暗的红色灯光中传来克洛可夫斯基大夫的问话…… “气氛问题,感情问题。”年轻人回答说。那张唱片的精神很古怪,很特殊。这不过是试一试罢了。根据他的看法,不完全排除唱片的精神和特性有助于缩短这里正在进行的这件事的过程。 “那张唱片在这里吗?”克洛可夫斯基大夫问道。 不,它不在这里。不过,汉斯·卡斯托普可以立刻去把它取来。 “您怎么可以这么想?”克洛可夫斯基指出要手头现有的。怎么? 汉斯·卡斯托普想出出进进,把唱片取来后再开始中断的工作吗?他这人太没有经验了。不,这是全然不可能的,会把事情搞糟的,一切又得从头做起。精神的科学也不准许有这种随意出出进进的想法。门是锁上的。钥匙在他克洛可夫斯基的口袋里。简单地说,如果唱片不在手头,那就得——他还没有把话说完,捷克人从留声机那里丢过来一句话: “这张唱片在这里。” “是指这里吗?”汉斯·卡斯托普问道…… 对,是在这里。《玛尔加蕾特》,《瓦伦廷的祈祷》。瞧,它意外地混在这只薄薄的唱片盒里,没有按照编目放进绿色的第二号歌剧唱片盒去。它偶然地、意外地、乱糟糟地开了一个令人高兴的玩笑,只要把它放上去就行了。 汉斯·卡斯托普对此说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有大夫说了声“那就更好”。许多人应声附和。唱针发出磨擦的响声,盖子落下去了。开始传来男人们的齐唱声音:“因为我应该此刻离开——” 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在侧耳倾听。歌声一响起,埃莉重新开始了她的工作。她突然惊起,颤抖着,呻吟着,拽拉着,又一次把汗渍渍的双手放到前额上。 唱片在旋转,转到了中间部分,节奏在跳跃。那是斗争和危险的时刻,法国式的勇敢和虔诚。这部分过去后,接下来是结尾。乐队演奏加强,重复开头部分,宏量的声音:“啊,天主,请听我的恳求——” 汉斯·卡斯托普忙着对付埃莉。她直立起来,用狭小的咽喉吸进空气,然后喘着粗气昏倒了,一动也不动。他忧心忡忡地向她俯下身去,这时却听到施托尔太太嘤嘤啜泣的声音说: “齐姆——逊——!” 他没有直起身来。他的嘴里出现了一种苦涩味。他听到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回答说: “我早已看见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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