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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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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您的不吝赐教,本人十分感激,同时也很高兴看到,工作还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实实在在地造福于人类。” “是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正是在这儿,我有了一个重大发现,那就是有益的并不等于人道的。” “我首先发现的却是您又在搞世界一分为二论了,心里觉得别扭。” “本人对引起您不快表示遗憾,不过不得不把事物分门别类,从人道思想中剔去种种不纯的成分。你们意大利人发明了钱币兑换业和银行,愿上帝原谅你们。可英国人发明了社会经济学,人类的守护神却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哎,人类的守护神可也生活在那个岛国的大经济学家当中!——您准备发表意见,工程师?” 汉斯·卡斯托普想否认,可还是开了口,纳夫塔也好,塞特姆布里尼也好,都听着他,带着几分紧张: “对我表兄的职业,纳夫塔先生,听您的意思您想必是喜欢的,并且同意他急不可耐地要去从事它的热情……我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百姓,我表兄常常因此责备我。我连兵役都不曾服过,纯然是个和平的孩子,有时候甚至想,我也可以很好地当一名教士——您问我的表兄吧,我曾不止一次这么说过。然而,撇开我个人的喜好不谈——或者确切地说,也许我并不需要完全避开——我却相当理解和同情当兵这一行。它有一种极为庄严的性质,一种‘禁欲苦修’的性质——如果您同意我用这个您适才用过的词的话——并且时时得准备着与死亡打交道;教士们归根到底不是也要和死亡打交道么——除此别无他途。军人因此有他们的礼仪和阶级,注重服从,爱惜名誉,如果允许我这么讲的话;至于一个军人戴的是普通硬领章,还是浆得挺挺的褶子领圈,那没多少差别,到头来全为的是‘苦修’,就跟您刚才巧妙地讲的一样……我不知道,我是否把我的意思给您……” “当然当然。”纳夫塔说,同时瞟了塞特姆布里尼一眼,只见他转动着手杖,眼望蓝天。 “因此我认为,”卡斯托普继续讲,“根据您说的所有那些话,您是必定同情我表兄齐姆逊的想法的。我这么讲并没联想到‘王位即圣坛’一类的比喻;只有某些爱好秩序和思想纯正的人,有时会用它们来证明两者之间的联系。我倒是想,士兵的工作,也就是服役——在这种场合叫做服役——绝对不为追求功利,与您所说的‘社会经济学’没有丝毫的关系;这也就是为什么英国人只有很少的士兵,一些在印度,一些留在家里供检阅用……” “您别再讲下去了,工程师,这没有意义。”塞特姆布里尼打断了他,“士兵的存在本身——我这么说不是想开罪咱们的少尉先生——不是一个值得一提的精神问题,因为它纯粹是一个没有任何内容的形式。 士兵的雏型是雇佣兵,可以招募来干这件事,也可以招募来干那件事——简言之,有西班牙反宗教改革的士兵,有革命的士兵,有拿破仑的士兵,有加里波第的士兵,还有普鲁士士兵。您要我谈士兵,就得先让我知道,他为什么而战!” “他在战斗这个事实,”纳夫塔反驳道,“总归是士兵阶层摸得着的本质特征,这就够啦。照您的意思,它可能还不足以使士兵阶层成为‘一个值得一提的精神问题’,却足以将其提高到一个领域;对这个领域,资产阶级的入世观是不可能有任何认识的。” “您习惯于讲的资产阶级入世观,”塞特姆布里尼针锋相对,说话时撮着嘴唇,翘胡子下边的嘴角紧紧地咧向两边,脖子异样地歪扭着,一下一下地从领子里伸出来,“它会无时无刻不作好准备,去捍卫理性与德行的思想,去正当地影响年轻动摇的心灵,以任何一种形式。” 接下来是一片沉默。两个小伙子目光呆痴痴的。又走了几步,塞特姆布里尼的脑袋跟脖子恢复了正常状态,说: “你们俩不要见怪,这位先生和我,我们经常这么斗嘴,但是都非常友好,在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基础上。” 这一讲就好了,就显示了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大度和人道的本色。谁料约阿希姆——他本意同样也不错,也想把谈话友好地继续下去——却开了腔,好像他处于某种压力之下,不愿讲也非得讲不可: “我们偶然谈到了战争,我的表弟和我,刚才走在你们背后那会儿。” “这我听见了,”纳夫塔接过话头,“我注意到了那个词儿,所以转过头来。二位在谈政治?在讨论世界形势?” “啊,哪里,”汉斯·卡斯托普笑起来,“我们怎么会谈政治呢?从职业的观点看,我表兄正好不宜过问政治,我呢也自愿放弃这么做,对政治一窍不通。自从来到山上,我甚至连报纸都没摸过……” 塞特姆布里尼马上指出这样做不对,在此以前他已指出过一次。同时,他让人知道他对世界大事了如指掌,顺便还下了一个判断,好像形势正朝着有利于文明的方向发展似的。他认为,欧洲总的来说充满了和平和裁军的气氛。民主思潮正大步前进。他声称掌握了可靠的情报,青年土耳其运动不久前已经完成一系列采取决定性步骤的准备。土耳其将成为一个民族的立宪国,这是人类的一个何等伟大的胜利!“伊斯兰教的自由化,”纳夫塔讥讽道,“真了不起。开明的信仰狂热——很好很好。而且,这与您有关。”他转过脸来对着约阿希姆,“要是阿布杜拉·哈米德垮了台,你们在土耳其的影响也就完了,英国将一跃成为保护国……你们必须认认真真地看待塞特姆布里尼的联想和情报才是。”他对表兄弟俩说,说时语调颇不好听,似乎他已认定他们不肯把塞特姆布里尼先生当回事儿。“对民族和革命一类事情他了如指掌。 在他家里人们与英国的巴尔干委员会保持着很好的联系。可是,您的进步土耳其人一旦侥幸取胜,罗多维柯,雷瓦尔协议又将如何执行?爱德华七世不可能再对俄国人开放鞑靼海峡,而奥地利尽管如此仍会振作起来,执行一项积极的巴尔干政策,于是……” “收起您凶险的预言吧!”塞特姆布里尼反击道,“尼古拉爱好和平。多亏他,海牙会议才得以召开,并将作为头等大事永留史册。” “哎,俄国在远东受挫之后,是得喘息喘息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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