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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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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普几司之夜 再过几天,年轻的汉斯·卡斯托普来到山上足有七个月了。汉斯·卡斯托普到达时,他的表兄约阿希姆已在这里住了五个月,此刻已步入第十二个月,就是说,快有一年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年头——从宇宙的含义来说,自从那个力大无比的小火车头把他拉到这里来以后,地球已经绕太阳运行一圈,重又回到了它那时的出发点。现在已是狂欢节期间,狂欢节就在眼前。汉斯·卡斯托普去向那位长者打听狂欢节是怎么过的。 “妙极了!”塞特姆布里尼回答说。表兄弟俩是在上午外出活动时遇见他的。“壮观极了!”他又说,“就像在普拉特那样快活有趣。您会亲眼见到的,工程师。到那时,我们立刻就会置身于一群风度翩翩的绅士淑女们中间。”他说。他得意地晃动着手臂和肩膀,对自己的讥讽话显得甚是得意,同时张开大嘴继续攻击道,“您会看到别的什么呢?早先我在疗养院读到过,有一种专为傻瓜和笨蛋们举办的舞会,为什么这里就不能那么做呢?内容包括有您想象得出来的各式各样死之舞。可惜有一部分去年参加过这种活动的人这次不能来了,因为欢庆活动九点半就结束……” “您是说……噢,太有意思了!”汉斯·卡斯托普笑着说,“您真会说笑话!‘九点半’——您听见了吗?塞特姆布里尼先生是说这个时间太早了,去年的‘某些人’因此无法来参加,连一个小时也不行。哈,哈,太有意思了。也就是说,这部分人在这期间早已完完全全地告别了他们的肉体。您理解我的说法吗?不过,我仍然紧张地期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他说,“我觉得,遇上这种机会,在这里举办这种欢庆活动是恰当的。如同往常那样,化装成各种各样的人,各具特色,避免毫无区别的千篇一律,这样才堪称奇特哩!圣诞节一过去,我们就知道新年要到了。现在已是狂欢节,接踵而来的就是复活节前的星期日(这里有环形饼吗?),复活节前的一周,复活节;再过六周又是圣灵降临节。随后不久就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夏至。您要知道,接下去秋天就到了……”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塞特姆布里尼一边大声叫嚷,一边仰脸朝天,掌心压着太阳穴。“闭上您的嘴!我禁止您如此放肆地讲话!” “请原谅,我说的正好完全相反……再说,贝伦斯最终也许会决定给我打针解毒,因为我已烧到了三十七度,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度了,它是不会改变的。我现在是并且将永远是一个生活中的问题儿童。我的时间当然不会很长。拉达曼提斯从不对我说些肯定性的话。 他总是这么说,提早中断疗养是不明智的,何况我来到这里山上已这么久了,即所谓已经投入了这么多时间。他如果给我规定一个期限,又会有什么好处呢?那是毫无意义的。例如他可以这么说:半年吧。但半年时间十分短暂,我必须作更长时间的打算。我表兄的情况就说明了这一点。原说他月初可以恢复健康,而且是完完全全恢复健康。贝伦斯后来却告诉他,要有四个月才能完全恢复健康。——瞧,后来我们又怎样了呢?结果,我们迎来了夏至——我这么说并不是想惹您生气——冬天也快到了。就现在而言,我们肯定会在这里过狂欢节了。我想对您说,我觉得,我们能够在这里依次庆祝日历上标明的一个又一个节日,真是太好也太美了。施托尔夫人说过,门房有儿童喇叭出售。” 情况果然如此。在盼望已久的、随之来临的狂欢节星期二进早餐时,餐厅里一早就响起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可笑的吹奏乐器发出阵阵嘎嘎声、嘟嘟声和呜呜声。午餐时,从根泽尔·拉斯穆森和克勒费特小姐的桌子那里飞来了长长的纸蛇,许多人诸如圆眼睛的玛露霞小姐头上戴了纸做的帽子。在门房的跛子那里可以买到这种纸帽。晚上,大厅里和各个聚会室里呈现出一派节日的气氛,狂欢节拉开了它的序幕……不过,我们早已明白了它的原因所在。要感谢汉斯·卡斯托普的青春活力,把这种狂欢节的欢乐气氛导上了它的进程。可是,我们并不因为早有所知而失去自制,而是让时间按其应有的进程去发展,绝不过于匆忙从事。 也许我们对这个重大事件表现得有些迟迟疑疑,因为我们和年轻的汉斯·卡斯托普一样有着胆怯的品性,是它阻止我们久久没有进入这件非比寻常的大事。 人们通常在下午就“赶集”去了,为的是好好看看街上的狂欢节活动,还在半路上戴起假面具,化装成白脸丑角和啪嗒啪嗒敲打响板的小丑。坐在华丽雪橇上的人全都戴着假面具,他们和步行者之间展开了一场五彩缤纷的纸屑战。进晚餐时,七张桌子边上的人已是情绪高昂,决心把社会大众的精神转移和集中到这个小小的圈子里来,纸帽和嘎嘎、嘟嘟、呜呜响的吹奏乐器获得了很好的销路。检察官帕拉范特首先做出了令人捧腹的行为。他穿了一件女式和服,又在众人的呼喊声中装上一条原是总领事夫人伍尔穆勃朗特的假辫子,还把他的小胡子用烫发钳斜斜地拉向下面,使他看上去活像一个中国人。疗养院领导机构也不甘落后,在七张桌子的上方各挂了一盏纸灯笼,里面点燃了蜡烛,很像一个彩色月亮。塞特姆布里尼踱进大厅,悠闲地经过汉斯·卡斯托普的桌子时,面对五颜六色的彩灯也情不自禁地吟诵了两句应景诗文: 看吧,火焰熊熊, 这里坐着一群快活的人儿! 他一边吟诵,一边露出优雅而又毫无表情的微笑,继续朝他的座位走去。那里有人向他投去一个小东西,那是一个里面装有香水的薄皮小圆球,碰到他身上就破裂开来,溅得他满身皆是。 总之,节日的情绪一开始就十分昂扬,笑声不断。从枝形吊灯垂挂而下的彩色纸条,在空气的震荡下飘来飘去,彩色纸屑在烤肉汁里游泳。 不久,人们看到矮个子女服务员拿着第一只冰桶和第一瓶香槟酒匆匆地走过去。律师爱因胡佛发出信号,要大家把布尔贡德酒和香槟酒掺和在一起。晚餐将近结束时,关熄了天花板上的顶灯,只剩下灯笼里昏暗的彩色灯光照耀着餐厅,呈现出一派意大利之夜的景象。人们这时的情绪高极了。塞特姆布里尼传过来一张纸条——他把它交给离他最近的头上戴了一顶绿绸纸约基帽的玛露霞——获得了汉斯·卡斯托普这桌上人的普遍赞同。纸条上用铅笔写了下面三行字: 认真想想吧,山上今天多美妙! 如果给你们指路的是一星鬼火, 你们切不可如此轻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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