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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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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咖啡磨甚至整套咖啡具与其说来自土耳其,不如说来自印度或波斯:铜磨上的装饰画的风格——画面由于底色暗淡而显得格外光亮—— 可以说明这一点。汉斯·卡斯托普观察着那些图案装饰,但没有马上理解它们的涵义;后来他理解了它们表现的是什么,脸孔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是的,这套咖啡具是为单身男子准备的,”贝伦斯说,“所以我把它密藏起来。您知道吗,否则我的女厨师会把她的眼睛看坏的。当然,您不至于看坏眼睛。这套器具是一位女病人即一位埃及的公主送给我的礼物;她很赏光,在我们这里住了一年之久。您瞧,在每件上都重复出现相同的图案,很有意思,是吗?” “是的,真是妙不可言。”汉斯·卡斯托普回答,“不过,这对我完全无所谓。要是人们愿意,甚至可以把它看做一种严肃和庄重的事情,尽管我个人觉得,在咖啡具上画这样的图案并不十分恰当。据说,古代人也在他们的棺材上画类似的东西。淫秽的东西和神圣的东西对他们说来几乎是一码事。” “好。至于这位公主,”贝伦斯说,“我相信,她对猥亵的东西更感兴趣。我身边还剩下一些她送给我的极好的香烟,最上等的香烟,只有在第一流的社交场合,我才把它拿出来抽。”说罢,他从壁橱里取出一个色彩鲜艳的香烟盒,打开了它,热情地请客人抽烟。约阿希姆并了一下鞋后跟,表示自己已经戒烟了。汉斯·卡斯托普伸手取了一支特长特粗、上面饰有金色的斯芬克斯的香烟,开始抽起来。的确是极好的香烟。 “可能的话,劳驾您再给我们讲一讲人的皮肤,顾问先生!”汉斯·卡斯托普请求道。他重新拿起舒夏特夫人的肖像,把它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他背靠椅背,一边抽烟,一边仔细观察肖像。“不必再谈脂肪层,因为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它的秘密。请谈谈人的一般的皮肤,您画的皮肤画得真好。” “要我谈皮肤?难道您对生理学感兴趣?” “非常感兴趣!我从前就对生理学非常感兴趣。我对人体一直特别感兴趣。有时候我曾经问自己,是否应该成为医生……在某种意义上说,我更适合于当医生。因为谁对身体感兴趣,也就会对疾病——甚至恰恰是对疾病——感兴趣,难道不是这样吗?顺带说一下,我是否还能成为医生,这无关紧要;我可以成为各种各样的人,比方说可以成为牧师。” “嘿,您哪能呢?” “是的,我可以成为牧师,我有好多次产生这样的感觉,当牧师也许是我最擅长的工作。” “那么,您怎么成了工程师呢?” “由于偶然的原因。在这件事情上,外部的情况或多或少地起了决定作用。” “原来是这样。那么,就让我给您讲一讲皮肤吧。关于您的感觉层,我能对您讲些什么呢?您知道吗,它是您的外脑——从个体发生史的观点看来,您的感觉层和您的头颅里的所谓的高级感觉器官具有相同的来源。您要知道,中枢神经系统不过是发生了轻微变化的外部皮层。在低等动物身上,中枢系统和周围的系统之间根本不存在区别,它们是用皮肤嗅气味和辨别味道的;您要想象,低等动物只有皮肤感官——要是人们把自己置于它们的地位,想必会感到非常舒适。相反地,在您和我这样高度进化的生物身上,皮肤贪图的只是痒感,它始终不过是一种起保护作用和传递信息的器官;但是它坚守岗位,抗击一切可能威胁身体安全的敌人——它甚至还伸出‘触须’,也就是毛发。这些身体上的茸毛全由角化的皮质细胞组成;它们的作用在于让皮肤感到某种尚未触及它的异物的临近。只限于我们之间说说,皮肤的这种保护和防御作用不仅仅扩展到身体上……您知道,您何以会面红耳赤和面色苍白吗?” “不大清楚。” “坦白地说,我们对这个问题,至少对因羞耻而脸红这个问题也并不完全清楚。它一直没有得到彻底的澄清,因为至少在血管上尚未发现受运动神经支配的能运动和扩张的肌肉。公鸡的鸡冠为什么会膨胀—— 还可以引不少类似的典型例子——这一直是个谜,特别是当问题涉及心理作用的时候,几乎可以说神秘莫测、不可思议。我们假定,在大脑皮层和延髓的血管中枢之间存在着联系,在某种刺激下,比如说极度羞愧吧,这种联系便开始起作用;这时,血管神经影响面部血管,面部血管开始扩张和充血,您便一下子变得像雄火鸡一样;由于血液涌向面孔,您便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相反,在另外的场合,天知道您眼前会发生什么,也许会发生某种非常美好但却危险的事情,此时皮肤的血管开始收缩,皮肤因而变白和变凉,而且开始缩紧,您一下子变得像僵尸一样,眼窝呈铅色,鼻子发白、变尖,心脏则在交感神经的作用下拼命地敲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汉斯·卡斯托普说。 “大致是这样。您知道,这就是反应。不过,人所共知,任何反应和反射素来都有一个目的,所以我们生理学家完全有理由猜想,这些伴随心理感情产生的现象,归跟到底也是保护措施,就像鸡皮疙瘩一样,它们是身体的防御反射。您知道,您身上的鸡皮疙瘩是怎样产生的吗?” “不完全知道。” “这是分泌皮脂的皮脂腺的一种活动。皮脂是一种含蛋白的油脂似的分泌液,您知道,它不一定会促进食欲,但能使皮肤保持光滑,使它在干燥的情况下不致开裂和脱屑,让人摸上去感到很愉快。很难想象,要是皮肤没有这层胆固醇油脂,摸上去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在这些皮脂腺里有细小的肌肉,它们能使皮脂腺竖立起来。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您就会感到自己像那个被公主浇了一桶梭子鱼的傻瓜:您的皮肤顿时变得像刨子一样粗糙,要是刺激非常强烈,您的毛囊也会竖立起来——您头上的头发和周身的寒毛一下子竖立起来,就像一头进行自卫的豪猪。 这时您会说,您体会到了不寒而栗的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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