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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傍晚,所有的人都高高兴兴地一起回家。在收葡萄期间,他们对工人管吃管住。即使是星期天,在晚间布道之后,他们也和工人们呆在一起,跳舞一直跳到吃晚饭的时候。在其他的日子,大家回到住处以后,也是呆在一起的;只有男爵例外,他从来不吃晚饭,而且睡得很早,因此,朱莉也带着孩子到他的房间去,一直呆到他上床睡觉后才走开。此外,从开始收葡萄之时起,一直到最后结束,他们都不让乡村生活中搀有丝毫城市生活的气息。他们庆祝丰收的狂欢活动,比罗马人的狂欢活动更有趣味和更有道理。罗马人颠倒主人和奴隶的位置的做法①,实在是毫无意义,对主人和奴隶都起不到教育作用;而这里所实行的真正的平等,才合乎大自然的秩序,对主人有教育意义,对仆人也有安慰,因此,使大家建立了友好的联系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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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古罗马人在庆祝农神节那一天,主人要和奴隶颠倒位置:主人成奴隶,奴隶成主人。

  ②如果能由此产生一个可使大家都快乐的等级,使等级下降的人看来,其状况并不比等级上升的人差,如果能这样的话,岂不说明;只要人们有时候能够和愿意脱离自己的等级,则谁是什么等级,就无所谓了。乞丐是可怜的,因为乞丐始终是乞丐;国王是可怜的,因为国王始终是国王。而中等等级,使人们可以享受到既高于自己又低于自己等级的乐趣,并扩大占有这种等级的人的知识,让他们去了解各种偏见,比较不同的等级。人们为什么说通常是处在中等条件的人最快乐和最有见识,在我看来,其主要的原因就在于此。——作者注


  集会的地方是一个古式建筑的大厅,有一个大壁炉,燃着一炉好火。大厅里有三盏用来照明的灯;德·沃尔玛先生给三盏灯都加上白铁灯罩,一则遮挡灰尘,再则可反射灯光。为了防止有人产生嫉妒和羡慕之心,主人特别注意:凡是朴实的客人们家里没有的东西,他们就不摆出来给客人们看;唯一能表现他们家境富裕的是:他们拿出来的虽然是普通的东西,但都是经过挑选的好东西,在分送大家的时候,送得稍为丰厚一些。晚餐是在两张长桌上吃;筵席上没有什么奢侈和讲排场的东西,但菜肴很丰盛,大家吃得很快活。主人、短工和仆人,大家同在一桌吃。每个人都要离座起来为大家上一次菜,毫无例外,也不偏心只给谁上,而且,上菜的时候,姿势很优美,表情很高兴。酒让大家随便喝;唯一的限制是,必须老老实实,能喝多少才喝多少。有这样受人尊敬的主人在座,就能管住大家,不过,并不因之就让大家感到局促和不快乐;万一有谁忘乎所以,主人也不因此就加以斥责,以免影响宴会的气氛,但第二天就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他辞退的。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的快乐气氛和季节的美,我按瓦勒人的生活方式自由自在地生活,常常喝一点纯葡萄酒,不过,我喝的酒,一定要由这两个表姐妹之一亲手倒的;其他人倒的酒,我一律不喝。她们根据我的酒量倒,对我的酒量掌握得很适当;谁能比她们更善于控制我的酒量,掌握什么时候让喝或不让喝呢?如果一天的劳动很有成绩,加上进餐的时间长,而且吃得很痛快,则她们倒给我喝的酒就更有劲儿,我就开怀畅饮,喝个痛快,即使头脑清醒的德·沃尔玛先生在座,我也要喝,一点也不在乎。我不怕他明察秋毫的眼睛能看出我心中的思想。如果我心中想的是一件甜蜜的往事,只要克莱尔的眼睛看他一下,就把他骗过去了,而朱莉的眼睛看我一下,就立刻会把我看得满面通红的。

  晚饭之后,大家还要在一起用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梳麻。大家轮流一人唱一首歌;有时候,摘葡萄的姑娘们在一起合唱,有时候又依次由一个人单独唱,其他的人合唱歌词末尾的选句。她们唱的歌,大部分都是老的抒情歌曲,曲调并不生动,但有一种我难以形容的古朴幽雅的韵味,使歌声在我心中久久索回。歌词很简单朴素,往往还带有伤感的意思,不过听起来使人很喜欢。当我们听到歌词中有些词句我们从前曾经说过时,我们都禁不住有所感触:克莱尔禁不住微微发笑,朱莉的脸儿发红,而我则禁不住发出叹息的声音。我抬头看她们,回想起过去的事情,我感到全身战栗,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承受的沉重压力,给我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令人悲伤的印象。不过,在晚间的聚会中,我发现了一种我无法向你解说清楚的美,给我的感受极深。地位不同的人的这种聚会,聚会方式之简朴,对快乐、友情和安闲的追求,每个人的心灵感到的宁静,所有这些,的确有某种动人心弦的简为,使人感到他们唱的歌别有一番情趣。女声合唱的歌声很柔和。就我来说,我认为,在一切和声中,没有任何声音像齐唱这样好听,而我们之所以需要添加和弦,是因为我们的鉴赏力已经衰败的缘故。实际上,任何一种和声不都是出自一种普普通通的声音吗?我们对它可以添加什么,而又不破坏大自然对各种和谐的声音相对的音量定好的比例呢?把这个加一倍,而其他的又不加,我们岂不一下子就把比例破坏了吗?大自然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尽量的好了,如果我们还想给它添加什么的话,结果必然会搞得一团糟的。

  无论是晚间的工作或白天的工作,大家都要很起劲地搞竞赛。我昨天采取了一次弄虚作假的办法,结果使我遭到了一场羞辱。由于我不大会梳麻,同时又常常分心,而且又不愿意老让人家看见我梳的麻最少,我就用脚轻轻把我旁边的人梳的麻弄到我的麻堆里,结果被不讲情面的多尔贝夫人发现了。她给朱莉做了一个手势,朱莉立即把我当场抓住,狠狠地把我训斥了一通。“你这位坏先生,”她大声对我说道,不过说的话还不算不公正,而且语气也有点像开玩笑似的,“一个人就是这样逐渐变坏的,而且,最糟糕的是,觉得这样做,是很好玩的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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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那位贪污奶油的人,我觉得,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最合适不过了(这句话,指的是德·拉士底克伯爵,因为他拒不把该交给德莱丝·勒瓦瑟尔的一罐奶油交给她。——原编者)。——作者注

  那天晚上的情况就是这些。当回房间休息的时刻到来的时候,德·沃尔玛夫人说:“好了,我们去放烟火。”于是,每个人马上拿着自己梳过的一捆麻茎(他劳动的光荣标志)很神气地把它放在院子当中,集中在一堆,做成一个纪功碑的样子,把它点燃;不过,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点的,这要由朱莉来安排:把火炬交给当天晚上干活干得最多的他或她;如果劳动成绩最好的是她本人,她也毫不客气地把火炬拿在自己手里,自己去点火。庄严的仪式一开始,大家就鼓掌欢呼。麻茎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直冲云霄。这是一团欢乐的火,大家围着它跳呀,笑呀。接着,主人请大家喝酒,为夺得冠军的人的健康干杯,然后,带着对一天的劳动感到满意、高兴和没有枉过一天的心情回房间去睡觉;大家第二天,第三天,一辈子这样干下去,也不觉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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