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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我不向你罗列改正这个缺点应遵循哪些格言,因为你比我知道得更详细。在这封信里,我只给你提供一个保证你不受这个缺点之害的方法;这个方法,也许比哲学家的种种理论更容易实行,更可靠;具体的做法是:你在思想上把时间稍为挪动一下,提前几分钟想一想你将遇到些什么事情。在那次糟糕的晚餐会上,如果你振作精神,顶住客人们的片刻嘲笑,并想象一下你到了街上将是什么心情;想象一下逃脱了罪恶的陷阱,你内心是多么高兴;想象一下你采取先发制人的办法,就可多么容易地取得胜利;胜利以后,给我写信描述胜利的经过时,你将是多么的快乐;我收到你的信以后,我又是多么的快乐。所有这些,岂不比采取厌恶那些事情的办法更能使你不犯错误吗?你厌恶那些事情的心情虽只有一会儿,但如果你先想一下那些事情的后果的话,你岂不就悬崖勒马,不上当了吗?再说,你既然看不起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的取笑又怎么值得你硬要对它采取厌恶的态度?毫无疑问,如果你想到了这些问题,你就不会为了一时怕人家的取笑而犯错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真正感到羞耻,感到后悔,感到危险;我要直言相告,如果你这样做了的话,你的女友也可少流几滴眼泪了。

  你说,你原来是打算利用那个夜晚,以观察家的身分做一番研究工作。你这个想法真怪!你真会利用你的时间!你这样辩解,我真替你脸红。你是否还打算在某一天也抱着这样的好奇心到强盗窝里去研究强盗,看他们是怎样打劫行人的?有些事情是那么的肮脏,体面的人是看都看不得的;犯罪的场面,有道德的人对之深恶痛绝,看不下去的,这一点,你难道不知道吗?智者对他们无力制止的公开的道德败坏行为也进行研究;他们一边观察,一边就会露出因看到那种行为而产生的忧虑。至于私下的道德败坏行为,他们是反对的,他们将掉头不看,以免被人家误认为他们也想干那种行为。再说,为了研究那些人做的事或说的话,是否就需要亲眼去看一看呢?我觉得,只需根据他们的一件事情,就无须再看你信上的其他描述,我就能轻易推测出他们所做的其他事情。一分析出人们为什么喜欢到那里去的原因,我就明白到那里去寻欢作乐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我不知道你那种可灵活运用的哲学是否已经采用了据说是大城市中为了容忍这种地方的存在而订立的法则,但我至少希望你不要和那些人一样自轻自贱到利用那个法则去寻欢作乐,还借口说什么自己不知道那些生活放荡的人才有的妄念是怎么一回事情:好像男女两性在这一点上的天性有所不同,当一方不在或过单身生活的时候,诚实的男人就需要采用诚实的女人不需要采用的办法似的!虽说你还没有错误到去逛妓院,但我担心你今后还将继续走入歧途。唉!如果你愿意做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人,那你就做这样的人好了,就别拿什么理由来做借口,更不要在寻花问柳之后还编造骗人的谎言。一切这些所谓的需要,都没有任何自然的因由,面纯粹是由于感官的自甘堕落。两性关系的幻象,在一个纯洁的人的心中将得到纯洁,它只能败坏那些心地已经败坏的人。与心地已经败坏的人相反,心地纯洁的人是能够自持的;受到克制的欲念将不再发生;诱惑的事情之所以愈来愈多,完全是由于自己之愿意去中诱惑的圈套。你我之间的友好情谊,已两次使我克服厌恶之心,和你讨论这样的问题①。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因为,我凭什么能指望从你那里得到你拒绝诚实、爱情和理智要求你给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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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朱莉第一次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见本卷书信十五。

  现在,让我回头来谈我在这封信的开头所谈的那件重要事情。你二十一岁时,从瓦勒给我写的信,谈的都是很严肃和正经的事情;而到了二十五岁,你从巴黎给我寄来的信,谈的都是些没有意义的琐碎事。从你的信上处处都可看出,你的聪明和理智已让位于某种根本不适合于你性格的玩乐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自从你和有才能的人交往以后,你的才能好像就减退了。你和农民交往的时候,你增长了才干;而和文人学士交往,却反倒失去了不少的本领。这个过错,不是你现在所居住的国家造成的,而是你在这个国家结交的朋友造成的,因为,在良莠不齐和鱼龙混处的地方,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慎交朋友更重要的了。如果你想研究社会的生活,你就应经常去请教那些明智的人,因为他们通过长期的经验和冷静的观察,对社会有所了解;你要少和那些鲁莽的年轻人来往,因为他们看社会只看表面现象,只看那些可笑的事情,其实,可笑的事情全是他们自己干的。经常动脑筋思考的学者,在巴黎有的是;在巴黎这个大舞台上,天天都有可供他们思考的问题。你休想使我相信那些行事正派而又勤于治学的人是像你这样走东家串西家,和这伙人交往又和那伙人厮混,专门讨女人和青年小伙子的欢心,而且还喋喋不休地大谈哲学。他们是十分的庄重,不愿意降低自己的身分和糟踏自己的才能;他们要用他们的模范行动去纠正他们认为应当纠正的风气。这样做的人,是大多数;而不这样做的人,肯定只有少数几个人,因此,你应当结交的,是前面那种人。

  你自己也犯了你所指责的现代喜剧作家所犯的错误;在你看来,巴黎全城似乎都是些有身分的人;而唯一不值得你一提的,是和你身分相同的人;你这种看法,不是很奇怪的吗?看来,你似乎觉得贵族的错误偏见还不足以引起你的恨;和那些诚实的有产者来往,你竟觉得有辱你的身分;然而,你应当知道,在你现在所在的国家中,诚实的有产者是最值得尊敬的社会等级中的人!你休想拿爱德华绅士所熟识的人来为你辩解,因为,通过他们,你不久就可了解那些社会等级低的人嘛。许多人想往上升,但结果却往往是下降。你自己也说过:研究人数最多的社会等级中的人的个人生活,是了解一个民族的真正风尚的唯一办法,因为,如果只看有代表性的人的话,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些喜剧演员罢了。

  我希望你的好奇心再走远一点。为什么在一个如此之富的城市里,下层人民却如此之穷?在我们这个从未有过百万富翁的国家①,为什么赤贫的人是如此之少?我觉得,这些问题值得你好好研究。不过,要解决这些问题,靠你所交往的那些人,是不行的。在金碧辉煌的住宅里,一个小学生不久也会染上上流社会的习气的;所以智者要到穷人的茅屋里去寻找其中的奥秘。在那里,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某些人用华丽的辞藻加以掩盖的罪恶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在那里,你可以了解到达官富人使用了什么秘密的不公正手段,如何从他们在公共场合装模作样地怜悯的穷苦人的口中夺走最后一块黑面包的。唉!我完全相信我们的老兵们说的话:在六层楼的顶楼里,你可以了解到许多事情;在圣日耳曼郊区的旅馆里,人们隐藏了许多绝大的机密;许多慷慨激昂的演说家,将因他们说了那么多虚伪的人道主义的话而被弄得惊慌失措,如果受他们所害的穷人都去揭穿他们的谎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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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朱莉所说的“国家”,指瑞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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