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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城市的面貌发生了变化。那安静的内地街道上充满了外地来的人,他们在关于声名已经越出荒漠的绿房子的传说诱惑下,每个周末从苏依阿那、拜达、汪卡潘巴,甚至从冬贝斯和契柯拉约等地蜂拥而至。他们在皮乌拉过夜,一到城里,就表现得非常粗鲁,令人厌恶。他们喝得酩酊大醉,像是逞强般地在大街上蹒跚而行。居民们很讨厌他们,有时就发生了斗殴。斗殴不是发生在夜间,也不是发生在老桥底下那块专作斗殴打架场所的空地上,而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阿玛斯广场,格劳大街,或是随便什么地方;还发生过打群架的事件。街道变得危险起来。

  当某个妓女不顾当局的禁令,贸然走过城里的时候,太太们就把自己的女儿拖进家门,拉上窗帘。加西亚神父带着难看的脸色走出来朝着不速之客迎上去,居民们就得牢牢抓住他,阻止他去殴打妓女。

  第一年,绿房子只有四个妓女。到了次年,这四个妓女离去之后,安塞尔莫先生又外出旅行了,回来时带回了八个。据说在绿房子全盛时期,达到二十个之多。她们是直接到达城郊这所房子里来的。人们从老桥上远远望去,只见她们叽叽喳喳、扭扭摆摆迤逦而来。她们那五颜六色的服装、头巾和各式各样的装饰,在那荒凉的景色中就像一堆贝壳在闪闪发光。

  安塞尔莫先生倒还是经常到城里来,他骑着那匹黑马在街上走着。他教会黑马做各种妖里妖气的动作:看到女人走过就快活地摇头摆尾,屈膝致敬;听到音乐就起步而舞。安塞尔莫先生发胖了,身上穿戴过分惹眼:软草帽,丝围巾,麻布衬衫,刻花腰带,瘦腿裤,带有马刺的高跟皮靴,手上还戴满了戒指。他有时在北方星旅馆里坐下来喝两杯,许多权贵立即就在他的桌旁坐下来同他聊天,还陪送他出城。

  安塞尔莫先生的兴旺还表现在绿房子向周围和高处扩展。绿房子就像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一样不断在生长、成熟。第一个改进就是造了一道石头围墙,为了吓退小偷,围墙上种了蓟草,插满了瓦片、芒刺和荆棘,这样也就把底楼围住,掩盖了起来。围墙和房子之间的这块空地,开初只是个小院子,地面格棱不平,后来成了一个摆仙人掌花盆的前厅,地上也搞平了。继而又改建为一个圆形大厅,地面和屋顶铺上了席子。最后草席撤掉,代以木料,大厅又砌上了石板,屋顶铺上了瓦片。二楼之上又加了一层,这一层是圆形的,较小,像是一个岗楼。自然,这后来添上去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瓦片,每一根木料,也都刷上了绿色。到头来,安塞尔莫先生所选择的这种颜色给周围的景色增添了一种清凉的感觉,既像草木,又像流水。旅行者们老远就能望见这座围有绿墙的房子,仿佛一半溶解在沙尘所反射的黄色强光之中。他们感到正在走进一片绿洲,那里长着殷勤好客的棕榈,淌着潺潺不绝的流水。这遥远的景色仿佛在许下诺言,使他们疲惫的身体会得到报偿,这种报偿对于那些被炙热的荒漠搞得情绪低落的人们,有着无穷的诱惑力。

  据说安塞尔莫先生住在最高一层,那个狭窄的顶楼里。任何人,就连他那些最要好的嫖客——恰皮罗·塞米纳里奥警察局长,堂欧塞比奥·罗梅罗和彼德罗·塞瓦约斯医生——都不能进入这个地方。毫无疑问,安塞尔莫先生在顶楼上可以观察那些穿过荒漠列队而至的客人,可以看到他们那被沙尘遮得模糊不清的身影;这些饥饿的畜生早在太阳刚一落山的时候就在城市的周围游荡起来了。

  除了妓女之外,绿房子在其全盛时期还住着一个曼加切利亚区的年轻姑娘,那就是安赫利卡·梅塞德斯。她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了智慧和烹调辣味菜的手艺。安塞尔莫先生同她一起到市场和商店去订购食品、饮料。商人们和女店主们每逢他们一到,就像风中芦苇那样一躬到地。安赫利卡·梅塞德斯用那种神秘的药草和香料烹制的山羊肉、兔肉、猪肉,还有绵羊肉,成了绿房子招引嫖客的手段之一。有的老年人指天发誓地说:“我们到那里去只是为了尝尝美味。”

  绿房子周围车水马龙,流浪汉、乞丐、杂货贩、水果贩纷纭而至,围着进进出出的嫖客纠缠不休。城里的小孩也在夜间逃出家门,躲在灌木丛中窥视嫖客,偷听音乐和笑声。有的则抓手抓脚地攀墙而上,贪婪地向屋里张望。有一天是教堂的休息日,加西亚神父来到离绿房子不远的地方,站在荒沙中逐个斥骂嫖客,劝说他们返回城里,悔过自新,但是他们提出好多借口,什么要商谈一桩买卖啦,什么去解解闷,不然灵魂就会烂掉啦,什么这是事关名誉的一次打赌啦等等。有的人则恶作剧地邀请加西亚神父陪他们一同前往,有的人甚至大发雷霆,掏出手枪。

  又有一些关于安塞尔莫先生的神话在皮乌拉出现了。有人说他曾秘密前往利马去存款或是买地。也有人说安塞尔莫先生只不过是包括警察局长、市长以及若干财主在内的一个合伙企业的代理人而已。在人民的想象中,关于安塞尔莫先生的身世的说法愈来愈多了,每天都有一些不是高尚就是血淋淋的事实加添在他一生的经历中。曼加切利亚区的老人们硬说他就是那个几年前在该区行劫的小伙子。也有人坚持说:“他是一个逃犯,是个老骑兵,是个落魄的政客。”但是只有加西亚神父有勇气说出“他浑身都是硫磺味”(指安塞尔莫是个诱人堕落的魔鬼)

  翌日清晨,三人起身继续赶路。从崖边下来一看,小船不见了,阿德连·聂威斯到一处,罗伯托·德尔加多班长和用人到另一处,开始寻找。突然,杀声大作,石块乱飞,班长被一群赤身裸体的阿瓜鲁纳人包围了,棍棒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也落在用人身上。这时琼丘人又看见了阿德连·聂威斯,朝他奔去。他:“他妈的,阿德连啊,你的机会到了。”他一头扎入又冷又急的浑水里:“别露头,往下钻,让水流托住,上面有飞箭吗?”水流把他向下游冲去,上面有子弹、石块吗?妈的,肺里缺乏空气,脑袋感到陀螺似的在旋转,当心,可别抽筋。他伸出头一看,还能看到乌腊库萨村和崖边上班长的那身绿军装,琼丘人正在揍他。这都怪他,我早就警告过他了,那用人呢?逃跑了?被打死了?他抓住一根树干,任凭河水把他向下游冲去。

  后来他爬上河岸,全身疼痛,就在河滩上睡了一觉。醒来时气力都还没有恢复,却有一只蝎子在随心所欲地蜇他。必须点上篝火把手烤烤,虽说很烫,也得让手出点汗。接着他用嘴吮吸伤口,吐了出来又漱漱口。我还从来没有被蝎子蜇过呢,他妈的。随后,他沿山走去,虽说没有碰到一个琼丘人,不过最好还是离开此地,到圣地亚哥河一带去,可要是让巡逻队抓住送回博尔哈警备队怎么办呢?但是又不能回到自己村里去,士兵们早晚会发现的。眼下倒是需要先做个木筏。做木筏要耽搁很长时间,唉!阿德连啊,要是有把砍刀多好啊。两只手累了,要想推倒一棵粗树干是没有力气了,他挑了三棵被虫蛀过的白色枯树,手一推就倒了。他把三棵树用藤条绑在一起,又做了两枝桨,一枝是备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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