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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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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托先前所说“今夜会有炮裂”的话如果是在这儿说的,那无异于黑暗中拿一把利刀插入我们的思想和心灵深处,会把我潜藏着的莫名的东西赋予某种极为含蓄的底蕴。——“今晚会有炮击,”或者正是我们潜藏的生活,也是在激荡着的抗争的生活。 我把前线当成一个神秘的漩涡,它强大的牵引力缓缓地却不容摆脱地把我从平静的水边往正中心吸引。 大地和空气把防御的力量注入我们的心里,当然更多的是大地给予的。大地最偏爱士兵。她用博大宽广的胸怀长久地紧紧地接纳着每一名士兵,让他们躲避着炮火的轰炸,寻找到生存的慰藉。这时她是他们唯一的朋友和依托,甚至是他们的兄弟,或者更确切些应该说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的恐惧、叫喊、绝望都汇入她那慈祥、安静的躯体中得到镇定和希望,十秒钟,再活十秒钟;但她再次拥抱住他们时也许真的便永远地离不开了…… 啊!大地! 你的每一处洞孔,每一处洼坑,甚至每一处皱褶;人们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去动也不动!大地,是你从恐怖的无奈和灭亡的边界,在硝烟炮火中给我们以新生的力量!虽然我们在邪恶的弹雨中被撕碎却又从你那里找到新的存在。因此,我们才在获救之后深情地依偎在你怀里,无言地度过难熬的几分钟时间。 一声轰响,炮弹已将我们存在的一部分催回到一千年前的情形。那种潜藏的动物本能在指引保护着我们,这种感觉比意识更迅速,更可信。谁也说不清为什么。譬如,一个人正无所事事地走着,突然却扑倒在一个弹坑里,随后是纷飞地碎片从头顶经过。是听到炮弹飞至还是本来就准备扑倒呢?恐怕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不过有一点,若非如此,他必定会是化为灰烬了,正是这种特别的感觉,让我们的扑倒救了我们的性命。可自己也说不明到底为什么会那样。否则,从法兰德斯 〔注:在比利时西部。〕和孚日〔注:在法国东部。〕我们早就死光了。 带着愁云笼罩的脸或轻松愉快的心情,我们这批士兵向前出发了。一到前方,我们便已成为一群人形野兽了。 * * * 汽车穿过一片疏稀的树林,再经过流动军厨,便到了树林后面,等我们都爬出来以后,它便返回去了,要到次日凌晨才会来接我们。 月光下,隐隐约约有部队正成纵队行进着。草地上还拉散着浓郁的雾气和硝烟,白茫茫一片。他们的钢盔在月色下反射出暗淡的光泽成一条直线延伸着。一会儿看清有人头和步枪在夜幕中时隐时现。 再向前,雾渐渐地开了,一切都看得更清楚了。衣服,裤子,长统靴都从迷雾的地里展现出来。他们走成纵队,直直地向前行进,渐渐变成了一个长木条,很快就分不清人样了。黑漆漆地木条移动着,融入了白色的雾池之中。 轻型大炮和弹库马车在一条横路上行进。轻柔的月光下,马的曲线显得很优美,脊背闪动着,脑袋不时地上下抖动,眼睛一眨一眨的。在明月清风中这些大炮与马车让人不由得想起身披盔甲骑着宝马的古代骑士的英武风姿。 到了工兵库房,我们就把那些弯曲尖细的铁桩扛上肩膀,也有人把铁丝网用铁棍穿起来,便又出发了。这些东西让人厌烦。 地面坑坑坎坎,有人警告:“当心前边有弹坑!”——“注意战壕!” 大家瞪大眼睛,先用脚尖和手中的木条试着前头路面,再踏实走上去。一会儿又听到前边有人在谩骂,说是脸撞在前头那人的铁丝网上了。 路上横七竖八地停放着几辆被炮击毁的汽车。前边传话:“把纸烟和烟头熄灭!”——我们很快就要到战壕了。 周围黑漆漆的,绕过一片小树丛。前线已在我们眼前了。 一束红光在地平在线毫无规律地运动着,不时被浓浓的炮火割断。一连串闪亮的圆球高高地蹿到天空,接着银白色火红的圆球便在上空炸得粉碎,五颜六色的星星像雨点一样洒落。天空中一顶顶降落伞在随着法国火箭上升时散放出来,缓缓飘落下来。世界如同白昼,我们也在亮光中从地面上看到自己的身影晃动了大约一刻钟,降落伞便消失了,但很快新的又随火箭飞荡开来,接着又飘洒下红的绿的蓝的星星来,像一盏盏亮丽的彩灯。 “糟糕!”克托说了一句。 大炮沉闷地轰鸣声和爆炸声巨响之后便四分五裂地飞散开来。机关枪密集的吱嘎声持缓地喷射着。它们咆哮着、呼喊着、嘶吼着从我们头顶飞过,连同大口径重炮的巨响声汇合一处,就像激扬的小提琴在整夜地鸣奏。这些东西从远处滚动着、穿梭着,彷佛发情的公鹿一般放纵地吼叫着狂奔而去。 在黑蒙蒙的上空,探照灯的强光像一个个巨长的纸板来回的滑动着、闪动着。有一道白光停下来,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另一道白光接踵而至,在它们交叉处,一只黑色甲虫正飞快地逃遁。但很快就被击中,在强光的照射下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是一架不幸的侦察飞机。 * * * 只用了几个钟头,我们很均匀地把铁桩稳稳地扎进地里,并且把又尖又刺的铁丝网给拉开来。我不习惯拉网,手被扎破了。但还得等些时候,载重车才会开来。天太冷了,不少人便躺着睡觉。我也闭上眼睛,但很快就会被冻醒,而且又靠近海边更是寒气逼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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