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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拉维克没有回答。望着街的那边。车辆很密。一辆接着一辆的,一起有四排。无论如何是穿不过去的。

  莫罗佐夫摇摇他。“什么事情啊,拉维克?碰到警察了吗?”

  “不。”拉维克的眼睛,还是注视着车辆。

  “什么事?什么事,拉维克?”

  “哈克——”

  “什么?”莫罗佐夫的眼睛眯细了。“他是什么样子的?快!快,拉维克!”

  “灰色外衣——”

  交通警的尖声警笛,从上林苑的中央传了过来。拉维克立刻冲过了最后几排车辆。深灰色外衣——尽他所能知道的,就是这一点。他穿过了乔治五世路和巴赛诺路。突然前面有十来个穿灰色外衣的人。他一边咒骂,一边飞快地赶上去。车辆在伽里略路停住了。他急急地穿越过去,横冲直撞地推挤着人群,沿着上林苑走去。他走到普里斯堡路,又穿越过去,却忽然站定了。前面是星星广场,那里广漠、嘈杂、车马纷沓、四通八达。完了!找不到的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还在仔细地搜索着每个行人的脸——但是他的兴奋情绪却已经消逝了。突然他觉得十二分空虚。他一定又看错了——否则便是哈克第二次又逃过了他的视线。然而,一个人会两次看错吗?一个人会两次从地面上消失吗?这儿有两条岔路。哈克一定已经向其中的一条岔路上转弯了。他望着普里斯堡路。车辆和车辆,人群和人群。正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简直没有一点儿线索可寻,又是太迟了。

  “没有吗?”莫罗佐夫追住他的时候,这样问道。

  拉维克摇摇头。“我也许又活见鬼了。”

  “你认定是他吗?”

  “我想是的。只是一分钟前的事情。现在——现在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莫罗佐夫望着他。“天下有许多的脸看上去都是相像的,拉维克。”

  “是的,可是有些个脸,就永远不会忘记掉。”

  拉维克还是站在那儿。“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莫罗佐夫问。

  “我不知道。我又能怎么办呢?”

  莫罗佐夫凝望着人群。“他妈的运气真坏!恰巧这个时候。下班时间。什么都拥挤的——”

  “是啊——”

  “而且,又是那些灯光!半暗的。你看清他没有?”

  拉维克没有作答。

  莫罗佐夫抓住他的胳膊。“你听我说,”他说。“这样子在街道和岔路上搜寻,那是毫无目标的。你在这一条街上找,你就以为他在那一条街上。那是毫无把握的。我们还不如回到福奎去。那儿是个最好的地方。坐在那儿,比在街道上搜寻着,看得更清楚呢。假如他回来,在那儿你就可以看见了。”

  他们坐在门口一张桌子边,那儿两边都有通到街上的出路。他们坐了好久。“万一你碰见了他,你打算怎么样?”莫罗佐夫最后这样问。“你现在知道吗?”

  拉维克摇摇头。

  “你且想一想。最好你应该事先打算好。要是惊惶失措,或者轻举妄动,那都是没有意思的。尤其像你这样的情形。你总不愿意给抓去监禁几年吧?”

  拉维克抬起头来。却没有答话。只是望着莫罗佐夫。

  “对我来说倒无所谓,”莫罗佐夫说。“假如换了我。如果我处于你的地位,就不会不在乎。万一他正是那个人,而你居然在街头把他扭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鲍里斯。我真的不知道。”

  “你身上不带什么东西吧,有没有啊?”

  “没有。”

  “要是你事先没有打算就去打他,你们马上就会被人拉开。那你现在也许已经在警察总局里,而他也许只不过身上多了几个乌青疙瘩。你总知道的,是不是?”

  “是的。”拉维克注视着街道。

  莫罗佐夫思索着。“你不妨可以试一试,在十字路口把他推到汽车底下。可是那也不一定靠得住。也许他只擦破一点皮便溜走了。”

  “我不会把他推到汽车底下去,”拉维克答道,眼睛还是注视着街道。

  “那我知道。我也不会那么做。”

  莫罗佐夫沉默了半晌。“拉维克,”接着他说。“万一他正是那个人,而你碰到了他,你一定要打算好怎么办,你知道吗?因为这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哪。”

  “是的,我知道。”拉维克仍然在眺望着街道。

  “万一你看见了他,你就应该跟踪他。但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只要跟踪他,找出他的住处。此外就不必了。此外的事情,你以后再做。仔细点儿。千万不要妄动。你听见吗?”

  “是的,”拉维克心不在焉地答道,眼睛还是注视着街道。

  * * *

  一个卖阿月浑子的人走到他们的桌边。跟着的是一个耍小耗子的孩子。他叫那些小耗子在大理石的桌面上跳舞,又让它们爬上他的衣袖。提琴师第二次出现了。此刻他戴着一顶帽子,正在演奏Parlez moi d’amour(法国恋歌)。一个长着梅毒鼻子的老太太,在叫卖着紫罗兰。

  〔①阿月浑子:拉丁名Pistacia vera,一种似白果的果实,其果仁呈淡绿色,有杏仁香味,可食用或作香料。〕

  莫罗佐夫看看他的表。“八点,”他说。“再等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拉维克。我们在这儿,已经坐了两个钟头。那个人是不会来的了。这个时候啊,所有在法国的人,都在吃晚饭啦。”

  “你走吧,鲍里斯,为什么还跟我坐在这儿?”

  “我是无所谓的。只要我们高兴,我就可以一直跟你坐在这儿。不过我倒不愿意你徒然自苦。在这儿等下去是没有意思的。现在要碰到他啊,机会是什么地方都一样。在饭店、夜总会和妓院里,碰到他的机会反而多。”

  “我知道,鲍里斯。”

  莫罗佐夫伸出他那毛茸茸的巨掌,握住拉维克的胳膊。“拉维克,”他说,“你听我说。要是你命定着要碰到他,你总会碰到他的——否则啊,那你就等他几年吧。你总明白我的意思啦。你把眼睛睁大着——随时随地。而且准备一切。不然的话,你就应该继续生活下去,只当你自己又是看错的。这是你唯一的办法。否则,你要把你自己毁了。有一个时候,我也曾这样地生活过。那是大约在二十年以前。我总以为看见了杀我父亲的凶手中的一个。谁知道是错觉。”他喝干了他的酒。“他妈的是错觉!现在你跟我来吧。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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