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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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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赫尔太太没有搭理。她关上房门,从胡桃木茶几上找了个弯形的酒杯。拉维克厌恶地望着。酒杯上雕着个女人的头。波赫尔太太斟满一杯,放在他面前的桌布上,那桌布绣着孔雀的图形。“你好像是一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呢,先生,”她说。 拉维克无法否定她的这份敬意。她并不像罗茜妮告诉他的那样是铁打的;她比铁打更坏——是橡皮制的。你可以把铁折断,却折断不了橡皮。她不肯赔偿,说得振振有词。“你的手术做坏了,”他说。“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光凭这一点,就有充分的理由要你退钱。” “如果一个病人做过手术以后死了,你也退钱吗?” “不退。可是有时候我们做手术根本一个钱也不收。譬如说,罗茜妮就是这样。” 波赫尔太太望着他。“你瞧——那么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大惊小怪呢?她应该很高兴了。” 拉维克举起酒杯。“太太,”他说。“我向你致敬。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酒了。” 那女人慢慢地将酒瓶放到了桌子上。“先生,许多人已经尝过了。不过你好像感觉更灵敏。你以为我们这一行生意好做的吗?或者,你以为这些钱都是我一个人独得的吗?这三百法郎中间,警察差不多要拿去一百。你以为我可以不那么做吗?他们派来的一个人,现在就坐在外面,等着要钱呢。我必须孝敬他们,一直要孝敬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啊。我在这儿告诉你这些话,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要是你把这些话设法加以利用,那么我是会否认的,而且警察也不会听你那一套。你或许会相信吧。” “那我相信。” 波赫尔太太急速地瞟了他一眼。当她发现他话里并没有讥刺的意味,便拖过一把椅子朝他靠拢一点,坐了下去。她挪动那把椅子,轻松得仿佛那是一根羽毛——在她的一身肥肉下面,好像还有一股巨大的劲道。她把留着作为贿赂之用的法国白兰地,又往他酒杯里斟满了一杯。“三百法郎看来仿佛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了——可是除了警察之外,开销还多的是呢。房租啦——租给我,当然要比租给别人贵得多——洗衣服啦,器械费啦——我的开支要比别的医生大一倍——佣金啦,贿赂啦——我必须跟任何什么人都拉好关系——喝酒啦,逢年过生日时送给那些官儿和太太的礼物啦——这些开支就很可观了,先生!有时候,差不多一个子儿也剩不下来呢。” “我不问你那一些。” “那么你要说的是什么呢?” “我说罗茜妮发生的事情,别人也能发生的。” “难道医生们就从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吗?”波赫尔太太连忙反问道。 “到目前为止还不常会发生。” “先生。”她挺直身子。“我是个老实人。我对每一个来到这儿的姑娘,都告诉她们也许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可是谁也不肯走。她们恳求我一定要做。她们哭啊叫的,还寻死觅活。如果我不帮她们的忙,她们就会自杀。她们在这儿演出的场面,也真够你瞧的!她们会在地毯上打滚,向我苦苦哀求!你瞧见那个茶几角上,一块镶饰的木片已经掉下来了吗?是个小康人家的太太,一时情急才把它撞掉的。于是我照顾了她。你要看看是些什么东西吗?她昨天送给我的十磅梅子酱,还在厨房里呢。她虽然花了钱,可她纯粹是出于感激。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先生——”波赫尔太太的嗓音提高了,精神抖擞了“——你也许会叫我是打胎婆——可是人家却管我叫做救命恩人和天使呢。” 她已经站了起来。那件波浪形的和服晨衣富丽堂皇地拥在她的脚边。金丝雀开始在鸟笼里鸣叫起来,仿佛奉到命令似的。拉维克也站起身子。他有一种好像在看戏的感觉。可是他也知道,波赫尔太太的话并没有夸大其词。“好吧,”他说。“我要走了。对罗茜妮来说,你可不是什么救命恩人。” “你应该瞧瞧她从前的模样!她还有什么要求呢?她很健康——把胎儿取掉以后——那是她所有的要求。再说,她又用不着向医院付钱。” “她再也不会生孩子了。” 波赫尔太太只犹豫了一下。“那更好啦,”她无动于衷地说。“那她就格外高兴啦,那个小婊子。” 拉维克知道没有办法了。“再见,太太,”他说。“跟你交谈,倒是挺有意思的。” 她向他走近去。拉维克很想避免跟她握手。可是她本来就没有这样想。她像要保密似地压低了嗓子。“你很通情达理,先生。比大多数医生更通情达理。可惜你——”她犹豫了一下,便鼓励似地望着他。“某些病例有时候也需要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医生,会有很大的帮助——” 拉维克没有提出反驳。他需要多听一点。“那对你不会有害处,”波赫尔太太又加上了一句。“只是在特殊情况下——”她端详着他,仿佛一只假装喜欢鸟类的猫儿。“有时候,那些人中间也有来自小康人家的病人——当然,费用往往是预付的,而且——我们很安全,绝对不会有警察来找麻烦——我倒奉劝你不妨多赚几百法郎的外快——”她拍拍他的肩膀。“像你这样一个体面的人——” 她满脸微笑,找过了酒瓶。“好吧,你看怎么样啊?” “谢谢了,”拉维克说道,不让她再往酒杯里斟酒。“不要了。我不能再喝了。”他十分勉强地推让着,因为这种科涅克白兰地确是挺好的美酒。酒瓶上没有招牌,肯定是第一流的私人酒窖里出来的。“那件事情,我会去考虑一下。过几天再来。我很想看看你的医疗器械,也许我在那一方面,可以给你提供一点意见。” “你下次再来的时候,我会让你看看我的医疗器械。那时候你也得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表示彼此都信任嘛。” “你已经对我表示某些信任了。” “一点也没有。”波赫尔太太微微笑道。“我仅仅给你提了一个建议,那是我随时可以否认的。你不是法国人,法国话虽然说得很好,却还是让人听得出来。外形也不像。说不定你是一个难民吧。”她笑得更欢了,还用冷冷的眼色瞅着他。“人家是不会相信你的,最多只是对法国文凭有兴趣,可你也并没有文凭。外面客厅里就坐着一位警官。假如你要,你可以马上检举我。你不会这么做吧。可是你不妨考虑考虑我提出来的建议。你不肯把姓名和地址留给我吧,是不是啊?” “不,”拉维克答道,有一种被击败的感觉。 “我想你也不会肯。”波赫尔太太这时真像一匹喂得硕大肥胖的猫。“再见,先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以前我就常常想到要请一位难民医生来协助我工作呢。” 拉维克微微一笑。他知道那是为什么。一个难民医生,就得完全听凭她的摆布。万一出了一点什么事情,他就犯了法。“待我考虑考虑,”他说。“再见,太太。” 他穿过那条黑黝黝的走廊。在一扇房门里面,听到有人在呻吟。他想象得出那些房间一定像狭小的船舱那样挤满了床铺。女人们在摇摇晃晃地回家以前就都住在里面。 客厅里坐着一个细长个瘦子,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一身橄榄色皮肤。他仔细打量着拉维克。罗格就坐在他旁边。桌子上放着另一瓶陈年科涅克酒。他一看见拉维克,便本能地想把它藏起来。随后他苦笑了一下,把手垂下了。“晚安,医生,”他说,露出一排有着污斑的牙齿。看来他好像一直在门外窃听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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