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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与可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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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惜,性爱是个不中听的词儿。这是个丑陋的、没有什么份量的单词,几乎简直令人不好理解。性爱归根到底意味着什么?对这个问题我们如果想得越多,我们就会反而懂得越少了。 科学说,性爱是一种天性。但是,天性是什么?天性显然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古老而又古老的脾性。然而,任何一种脾性不论多么古老总有一个开端。性爱无论如何是没有开端的。什么地方有生命什么地方就有性爱。因此,性爱并不是一种“脾性”,因为脾性总有一个形成的过程。 人们在谈论性爱的时候还把它当作一种欲望,就好象性爱跟食欲是类似似的。性爱是一种欲望,可为的又是什么?是为了繁衍后代而产生的一种欲望?这简直荒诞已极。人们说,雄孔雀之所以要披上漂亮的羽毛为的是好在雌孔雀面前大事炫耀以满足他繁衍后代的欲望。但是,为什么雌孔雀就不披上漂亮的羽毛在雄孔雀面前炫耀以满足她的繁殖欲?毫无疑问,雄孔雀跟雌孔雀一样,是具有强烈的下蛋和孵雏的欲望的。我们无法相信雌孔雀在性的要求上会如此冷淡,以至非得让光彩夺目的蓝色羽毛来加以刺激不可。天地间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回事儿。 就说我吧,我就从来没有看见雌孔雀对其主儿身上青铜色和蓝色的壮丽多么在意。我就不相信她是看见了这种壮丽的。我片刻也不会相信对于青铜色、蓝色、褐色或绿色她能够清清楚楚地加以区分。 如果说我看见过雌孔雀会神魂颠倒地注意到她主儿身上的壮丽,那我也许会相信雄孔雀之所以要披上一身羽毛是为了对雌孔雀进行“吸引”。但是,雌孔雀从来也不好好地看他。只有在雄孔雀象树丛中刮起一阵风暴似地向雌孔雀抖开他全身羽毛的时候她才会看起来显得有点装模作样。只有在这样的时候,雌孔雀才会偶尔注意到他的风采的。 以上这些关于性爱的理论实在令人惊异。雄孔雀身上披着的壮丽竟然是为了从来也不会看他一眼的、生有一双又大又明亮的眼睛的雌孔雀。想想看,一位科学家竟然会天真到这样的程度,以至相信雌孔雀会对雄孔雀身上的色彩和图案具有极为深刻的鉴赏力。雌孔雀该具有多么高深的审美素养!夜莺歌唱是为了吸引雌夜莺。可当求爱和蜜月已成过去,当雌夜莺对他已经根本不再关心而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幼鸟身上的时候他却仍然在唱他的最好听的歌,想想吧,这种说法该有多奇特。不过,假使说他歌唱并不是为了吸引雌夜莺,那也总该是为了使雌夜莺在孵卵的时候感到愉快,是为了让雌夜莺能取取乐子吧。 这样的理论该有多可爱,又何等天真啊!然而,在这些理论的背后总存在着某种隐藏着的目的性。在这种种关于性爱的理论的背后反正都存在着秘而不宣的目的性,这是万变不离其宗的。也正是这种目的性,才会使美的神秘性得以被否定和被清除。 美是有神秘性的,你既不能把美当作食品来吃,也不可能用它来织出绒布。于是,科学说,美仅仅是一种目的在于把雌的弄到手、引诱她去繁衍后代的把戏。这种说法太天真了。就好似雌的总需要被引诱似的。可她甚至在黑暗中也可以繁殖——请问:在这样的情况下,美这个玩意儿又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在起作用的? 科学对美怀有一种神秘的嫉恨情绪,因为对于因果关系这样一根链条来说,美是对不上号的。社会对性爱相当仇恨,因为对那些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来说,性爱对于赚取金钱的如意算盘总要起相当的干扰作用。这样一来,两种嫉恨情绪结合在一起,就使性爱和美成为仅仅是为了繁衍后代而产生的欲望。 性爱与美是同一个东西,象火之于焰一样。你仇恨性爱必然会仇恨美。如果你爱活生生的美,那你就会对性爱持尊重的态度。当然,一个人是可以既喜爱陈旧的、已经死亡了的美但同时又仇恨性爱的。但是,为了能做到喜爱活的美,你就必须对性爱打心眼里表示尊重。 象生命之于意识一样,性爱与美不可分割。智慧同性爱以及美始终是联系在一起的,智慧是从性爱与美产生,智慧其实就是直觉。我们文明的巨大灾难就在于对性爱存在着病态的仇恨情绪。比如说,还有什么比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对性爱所表现出来的病态仇恨情绪更具毒害性呢?——对美,对“富有生命力的”美,他的这种学说同样具有病态的恐惧,这只会使我们出自直觉的聪明才智以至自觉的本身因而萎缩。 现代男人和女人精神上的严重疾患在于出自直觉的聪明才智是处在病态的、衰退的条件之下。整个生命世界我们是能够凭直觉,而且是仅凭直觉就能够加以认识,加以欣赏的。但是我们却失去了直感,这是因为:对于性爱和美,也就是对于凭直觉来生活和自由自在的动物与植物所享有的如此令人钦羡的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泉源,我们所持的态度是摒弃的。 性爱是根,直觉是叶,美是花朵。为什么二十来岁的女人会显得可爱(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这是因为:到了这样的年纪性爱就会在她的脸上温柔地呈现,就象在一株矮矮的蔷薇树上,到了这样的时候,蔷薇花儿就要绽开似的。 所谓魅力其实就是美的魅力。只要可能,我们总想对魅力加以摒弃。我们老想使美显得肤浅和毫无价值。然而性爱的魅力其实不外就是美的魅力而已。 美是我们极其无知和因而简直说不清楚的一种事物。我们总以为美是某种固定的搭配:直鼻,大眼,等等。我们总以为一个可爱的女人应当长得象基什①,一个英俊的男子应当长得象瓦伦蒂诺②。我们的想法就是如此。 ①美国著名电影女演员,1896年生。 ②美国默片时代的著名男演员,其生卒年代为1895—1926,二十年代曾经红极一时。 可在实际生活中,我们的表现却迥然不同。我们说,“她长得很美,但我一点儿也不把她往心里放。”这表明:我们完全用错了美这个词儿。我们应当说,“在她的身上具有美的僵化的属性。可是,在我的眼里,她是不漂亮的。” 美并不是其他而是一种体验。美既不是一种固定的模式,也不是面貌上的某种安排。美是感受到的某种东西,是一种激情,是一种可以相互沟通的关于美好的概念。使我们深深感到苦恼的是我们的美的意识已经受到严重的挫伤并因而变得十分迟钝,于是,对于一切最美好的东西,我们往往会失之交臂。 就拿电影来说吧——卓别林的那一张稀奇古怪的脸就比瓦伦蒂诺的脸更具本质的美。在卓别林的眉眼之间就有着真正的美,闪现着某种纯洁和真实。 但是,我们的美的意识却深受挫伤并因而变得极为迟钝。我们看不见美,即使看见了,我们也并不认识。我们所能看见的仅仅是那种显眼的、瓦伦蒂诺式的所谓的美。他的这种美只能使人产生愉悦感,因为这种美可以使某些平庸的、陈旧的关于美的观念得到满足。 但是,连最普通的人也可以让人觉着漂亮,也可能的确漂亮。这只需要性爱之火来巧妙地将一张丑陋的脸变为一张可爱的脸。美的意识可以转化。这完全是基于性爱的魅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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