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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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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安排第二天启程的事。然后他带了一些食物,准备去滑一天雪。他对维特说他可能到玛丽安乎特旅馆去,也可能到山下的村子里去。 对戈珍来说,这一天象春天一样充满希望。她感到一种松快,感到一股新的生命之泉在体内涌将上来。她优哉游哉地打点行李,看看书,试试各式各样的衣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她感到很快活。她感到新的生命注入了她的体内,为此她象个孩子一样高兴。她柔软的体态,仪态万方的身影和幸福的表情招得人人喜爱。可这种外表下却是死亡。 下午她得跟洛克一起出去。明天对她来说依旧很朦胧。为此她感到颇为欣喜。她或许会跟杰拉德一起去英国,或许会跟洛克去德累斯顿,或许去慕尼黑的一位女朋友那儿。明天可能会发生任何事。而今天则是一切可能性的开端——雪白,闪光的开端。所有的前景都吸引着她——美好的、闪光的、难以断定的魅力,这是纯粹的幻想。一切都是可能的——因为死是不可避免的,除了死别的都是不可能的。 她不想让什么东西得到实现,不想让它们有具体的形体。她突然想明天走,进入一个新的轨道,这全然出自某种偶然因素。所以,尽管她想最后一次同洛克到雪野中去逛逛,但她并不拿这当成一回事来对待。 洛克也不是个一本正经的人。他头戴棕色的天鹅绒帽,整个头看上去象栗子一样圆。宽大的帽边松松地盖住耳朵,一缕黑头发在他那顽皮的黑眼睛上飘舞着,小小的脸上透明的脸皮挤到一起象在做鬼脸。他这副样子看上去就象个没长大的人,一只蝙蝠。这副身材,再穿上草绿色防水布衣服,让他看上去显得那么弱小,一看上去就有点怪,跟别人不一样。 他带着一副双人平底雪橇,他们二人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跋涉起来。风雪象火一样燎着他们的脸,他们嘻嘻哈哈不停地用几国语言开着玩笑,幻想着。幻想代替了他们的现实世界,他们非常高兴地扔着用幽默和怪诞故事做成的彩球。他们在交谈中使天性自然地闪出火花,他们在玩着一种纯粹的把戏。他们想让相互之间的关系只停留在逢场做戏上:这是一场多么奇妙的把戏呀。 洛克没把滑雪看得很认真。他不象杰拉德那样醉心、认真。戈珍对他这种态度反倒感到高兴。她太烦,对杰拉德滑雪时那紧张的动作烦透了。洛克放任自己的雪橇,让它象一片树叶子欢快漫舞,拐弯时他和她双双被甩出雪橇,滚进雪里。等他们从冻得象刀子样刺人的地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并没伤着,于是又淘气地哈哈大笑起来。她知道他会说俏皮话的,即使在地狱中,他只要心情好,他就会逗趣儿、说俏皮话。对他这一点她十分满意。他这样子就象超脱了尘世的烦恼和单调生活一样。 他们玩着,无忧无虑,兴高采烈地玩着,直玩到日落西山。小雪橇很惊险地打个转,停在山坡下。 “等等!”他突然说道,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个大暖瓶,一包饼干和一瓶荷兰杜松子酒。 “啊,洛克,”她叫道。“真是太好了!太令人兴奋了!这是哪种杜松子酒?” 他看着酒笑道:“覆盆子。” “不对!是用雪下面的越桔造的。这酒看上去就象是用雪提炼出来的呀。你能——”她闻闻瓶子说:“你能闻出越桔味儿来吗?这可真是太妙了。可以透过雪被闻到越桔味儿。” 她轻轻地跺着脚。而他则跪在地上吹着口哨,把耳朵贴近雪地,眼睛眨巴着。 “哈!哈!”她笑了。他用这种奇特的动作来嘲弄她的夸大其词,这让她心里感到暖融融的。他总逗她。嘲弄她。可他的嘲弄比她的夸大其词还荒谬,因此她只能大笑,感到心里舒畅多了。 她觉得她和他的声音就象银铃一样在黄昏时分寒冷的空气中响着。多么美好,多么美好,这银色的孤独世界,他们之间的交流。 她吸吮着咖啡,咖啡的清香在空中弥漫开来,恰似蜜蜂在嗡嗡采蜜。她小口品着越桔酒,吃着冰冷的甜奶油饼干。一切是多么好啊!一切闻起来、品尝起来、听起来都是那么美好,在这黄昏寂静的雪野中。 “你明天就走吗?”他终于问。 “对。” 一阵沉默。夜似乎默默地上升,越来越高,愈来愈苍白,直升入近在咫尺的苍穹。 “去哪儿呢?” 去哪儿?哪儿,哪儿,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字眼儿呀!她永远不想回答,让这个字永远震响吧。 “我不知道。”她笑道。 他理解这微笑的含义。 “谁也无法知道。”他说。 “谁也无法知道。”她重复着。 都沉默不语。他飞快地咬着饼干,就象兔子吃树叶一样。 “不过,”他笑道,“你买的票是到哪儿的?” “噢,天啊!”她叫道,“还得有张车票才行。” 这是一个打击。她似乎看到自己站在火车站售票处的窗前。然后她松了口气,呼吸畅通了。 “也可以不走了嘛。”她叫道。 “当然可以。”他说。 “我的意思是说可以不按照车票标明的方向走。” 这句话震动了他。你可以买一张车票,但不按照车票上标明的方向走。你可以中途停下来,从而避开终点站,这是个办法。 “比如去伦敦的票吧,”他说,“那地方万万去不得。” “对。”她说。 他往一个铁皮罐子中倒了一点咖啡。 “你不告诉我你去哪儿吗?”他问。 “真的,说实在的,”她说,“我不知道。这要看风往哪儿刮。” 他审视着她,然后鼓起嘴唇学着温柔的西风神的样子向雪地上吹了一口气。 “风往德国刮。”他说。 突然,他们发现一个影影绰绰的白色人影走近来。那是杰拉德。一看到他,戈珍的心不禁害怕地狂跳起来。她站起身来。 “是别人告诉我你在这儿。”杰拉德的声音象是黄昏的苍白空中响起的宣判。 “圣母啊!你象个魔鬼一样。”洛克大叫起来。 杰拉德没有回话。他的身影对他们来说真象个鬼影。 洛克摇了摇水瓶,口朝下倒了几下,水瓶中只滴出几滴棕色液体。 “全光了!”他说。 在杰拉德眼中,这个奇怪、小小的德国人就象在望远镜中看得那么清晰。他真讨厌这个矮小的身影,想把他赶走。 洛克又晃晃盛饼干的盒子。 “饼干倒是还有。”他说。 他坐在雪橇中把饼干递给戈珍。戈珍局促地接过来一片。他本想递给杰拉德一片,可杰拉德摆出一副绝对不情愿的样子,于是洛克知趣地把盒子放到了一边。然后他拿过小酒瓶,举在光线中照着。 “还有一些杜松子酒,”他自言自语。 突然他殷勤地把酒瓶举在空中,以一种极荒唐的姿式倾向戈珍,说: “小姐,为了健康——” 一声炸响,瓶子飞了。洛克惊得向后退了一步。三个人都浑身颤抖,激动异常。 洛克转向杰拉德,恶魔般地邪视着他。 “干得好!”他愤怒地嘲弄说,“这真称得上是体育运动。” 话刚说完杰拉德照他脸上就是一拳,一下子把他打倒在雪中。可洛克挣扎着站起身来,浑身颤抖着,眼睛凝视着杰拉德。别看他身体羸弱,可他的眼睛却透着魔鬼一样嘲讽的目光。 “英雄万岁,万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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