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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她又犹豫了片刻。脸上露出丑陋、恶毒的表情,从手指上撸下戒指冲他扔过去。一只打在他脸上,另外两只掉到衣服上又散落在泥土中。

  “收回你的戒指吧,”她说,“去买个女人吧,哪儿都可以买到,有许多人愿意与你共享那些乱哄哄的精神或享有你的肉欲,把精神留给赫麦妮。”

  说完她就漫不经心地上路了。伯金伫立着看着她阴沉地走远了,一边走一边揪扯着篱笆上的树枝子。她的身影渐渐变小,似乎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他觉得头脑中一片黑暗,只有一点意识的游丝在抖动着。

  他感到疲惫虚弱,但也感到释然。他改变了下姿势,走过去坐在岸边上。毫无疑问厄秀拉是对的。她说的的确是真情。他知道他的精神化是伴随着一种坠落的,那是一种自我毁灭的快感。自我毁灭中的确有一种快感,对他来说当自我毁灭在精神上转化成另一种形式出现时更是如此。他知道,他这样做了。还有,难道厄秀拉的情感之淫不是同赫麦妮那种深奥的意淫同样危险吗?熔化,熔化,这两种生命的熔合,每个男女都坚持这样做,不管是精神实体还是情感实体,不是都很令人恶心、可怕吗?赫麦妮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观念,所有的男人都得追随她,而厄秀拉则是完整的母腹,是新生儿的浴池,所有的男人都必须奔向她!她们都很可怕。她们为什么不是个性化的人,为什么不受到自身的限制?她们为什么如此可怕得完整,如此可憎得霸道?她们为什么不让别人自由,为什么要溶解人家?一个人完全可以沉湎于重大的事情,但不是沉湎于别的生命。

  他不忍心看着戒指陷在路上的泥土中。他拾起戒指,情不自禁地用手擦着上面的泥土。这戒指是美的象征,是热烈的创造中幸福的象征。他的手上沾上了沙砾,脏了。

  他头脑中一片黑暗。头脑中凝聚着的意识粉碎了,远逝了,他的生命在黑暗中溶化了。他心中很是焦虑。他需要她回来。他象婴儿那样轻微、有规律地喘息着,象婴孩一样天真无邪,毫无责任感。

  她正往回走。他看到她正沿着高高的篱笆漫不经心地朝他缓缓走来。他没动,没有再看她。他似乎静静地睡了,蛰伏着,彻底放松了。

  她走过来垂着头站在他面前。

  “看我给你采来了什么花儿?”说着她把一束紫红色的石楠花捧到他面前。他看到了那一簇喇叭样的各色花儿和细小如树枝般的花梗,还看到捧着花的那手,她手上的皮肤那么细腻、那么敏感。

  “很美!”他抬头冲她笑着接过了花儿。一切又变得很简单了,复杂性全消逝了。但是他真想大叫,但没叫出声,他太累,感情负担太重了。

  随后他心中升起一股对她的温柔激情。他站起来,凝视着她的脸。这是一张全新的脸,那么骄纤,脸上露出惊奇与恐惧的表情。他搂住她,她把脸伏在他的肩上。

  安宁,那样宁馨,他就站在路上默默地拥抱着她。最终是静谧。原先那可恶的紧张世界终于逝去了。

  她抬头看着他,眼中那奇妙的黄色光芒变得柔和、温顺起来,他们二人的心情都平静下来了。他吻了她,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她的目光充满了笑意。

  “我骂你了吗?”她问。

  他也笑了,握住了她柔软的手。

  “千万别在意,”她说,“这也是为了咱们好。”他温柔地吻了她许多次。

  “难道不是吗?”她说。

  “当然,”他说,“等着吧,我会报复的。”

  她突然一声大笑,猛地拥抱住他。

  “你是我的,我的爱,不是吗?”她叫着搂紧了他。

  “是的。”他温柔地说。

  他的话那么肯定,语气那么温柔,令她无法动弹,似乎屈从于一种命运。是的,她默许了,可他却没有得到她的许可就做了一切。他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吻她,温柔、幸福地吻她,他的吻几乎令她的心停止了跳动。

  “我的爱!”她叫着,抬起脸惊喜地看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的眼睛是那么美、那么温柔,丝毫不因紧张和激动而有所改变。他漂亮的眼睛向她微笑着、同她一起笑着。她把脸埋在他的肩上,生怕他看到她的脸。她知道他爱她,但她有点怕,她处在一个奇特的环境中,被新的天空包围着。她渴望他爆发出激情来,因为只有在激情中她才能随心所欲。但这渴望是脆弱的,因为周围的环境是可怕的。

  她再次猛然抬头,冲动地问:

  “你爱我吗?”

  “爱,”他回答,他只看到伫立的她,没注意她的动作。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你应该这样,”她说着扭脸向路上看去。“你找到戒指了吗?”

  “找到了。”

  “在哪儿?”

  “在我衣袋里。”

  她的手伸进他的衣袋中掏出戒指。

  她感到不安。

  “咱们走吧?”她说。

  “好,”他答道。他们又一次上了车,离开了这块值得纪念的战场。

  他们在傍晚的旷野中游荡着,汽车欢快地行驶着,既优雅又超然。他的心里安然又甜蜜,生命似乎从新的源泉中流出从他身上流过,他似乎刚从阵痛的子宫里出生。

  “你幸福吗?”她出奇兴奋地问。

  “幸福。”他说。

  “我也一样,”她突然兴奋地大叫着搂住他,用力拥抱着他。可他还在驾驶着车。

  “别再开了,”她说,“我不希望你总在做什么事。”

  “咱们结束了这次短短的旅行,就自由了。”

  “我们会的,我的爱,我们会的。”她欢快地叫着,趁他向她转过身来时吻了他。他意识上的紧张感打破了,他又清醒地驾驶着汽车。他似乎全然清醒了,他全身都清醒了,似乎他刚刚醒过来,就象刚刚出生,就象一只小鸟刚冲破蛋壳进入一个新世界。

  他们在暮色中下到山下,突然厄秀拉发现右首的空谷中南威尔寺的影子。

  “咱们都到了这儿了!”她兴奋地叫着。

  那僵硬、阴郁、丑恶的教堂矗立在茫茫的暮色中,进到小城中,发现金黄色的光芒在商店的橱窗中闪烁着。

  “我爸爸和妈妈刚刚相识的时候就到这儿来过,”她说,“他喜欢这座寺庙。你喜欢吗?”

  “喜欢。它象透明的石英耸入黑暗的夜空。咱们就在撒拉逊酒店里喝晚茶吧。”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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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下午五——六时的茶点,配有肉食冷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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