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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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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火车上 一天,伯金奉诏去伦敦。他并不怎么常在家。他在诺丁汉有住所,因为他的工作主要是在诺丁汉开展。但他常去伦敦或牛津。他的流动性很大,他的生活似乎不稳定,没有任何固定的节奏,没有任何有机意义。 在火车站月台上,他看到杰拉德·克里奇正在读报纸,很明显他是在等火车。伯金站在远处的人群中,他的本性决定了他不会率先接近别人。 杰拉德时不时地抬起头四下张望,这是他的习惯。尽管他在认真地看报,但他必须监视四周。似乎他头脑中流动着两股意识。他一边思考着从报上看到的东西,冥思苦想着,一边盯着周围的生活,什么也逃不出他的眼睛。伯金远远地看着他,对他这种双重功能很生气。伯金还注意到,尽管杰拉德的社交举止异常温和,他似乎总在防着别人。 杰拉德看到了他,脸上露出悦色,走过来向他伸出手,这让伯金为之一振。 “你好,卢伯特,去哪儿呀?” “伦敦。我猜你也去伦敦吧?” “是的——” 杰拉德好奇地扫视一下伯金的脸。 “如果你愿意,咱们一起旅行吧。”他说。 “你不是常常要坐头等车厢吗?”伯金问。 “那是因为我无法挤在人群中,”杰拉德说,“不过三等也行。车上有一节餐车,我们可以到那儿去喝茶。” 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两个人只好都把目光投向车站上的挂钟。 “报纸上说什么?”伯金问。 杰拉德迅速扫了伯金一眼,说: “瞧报上登的多么有趣儿吧,有两位领袖人物——”他扬扬手中的《每日电讯报》说,“全是报纸上日常的行话——”他往下看着那个专栏说:“瞧这个标题,我不知道你怎么给它起名字,几乎算杂文吧,和这两个领袖人物一齐登了出来,说非得有一个人崛起,他会给予事物以新的价值,告诉我们新的真理,让我们对生活有新的态度,否则不出几年,我们就会消亡,国家就会毁灭——” “我觉得那也有点报纸腔。”伯金说。 “听起来这人说得挺诚恳的。”杰拉德说。 “给我看看,”伯金说着伸手要报纸。 火车来了,他们两人上了餐车,找了一个靠窗口的桌子,相对坐下来。伯金浏览了一下报纸,然后抬头看看杰拉德,杰拉德正等他说话。 “我相信这人说的是这意思。”他说。 “你认为他的话可靠吗?你认为我们真需要一部新的福音书吗?”杰拉德问。 伯金耸了耸肩膀,说: “我认为那些标榜新宗教的人最难接受新事物。他们需要的是新奇。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谛视我们的生活,我们或自做自受、或自暴自弃,可要让我们绝对地打碎自身的旧偶像我们是不会干的。你在新的没有出现之前无论如何先要摆脱旧的,甚至旧的自我。” 杰拉德凝视着伯金。 “你认为我们应该毁掉这种生活,立即开始飞腾吗?”他问。 “这种生活。对,我要这样。我们必须彻底摧毁它,或者令它从内部枯萎,就象让一张紧绷绷的皮萎缩一样。它已经无法膨胀了。” 杰拉德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奇怪的笑意,他很开心,人显得平静而古怪。 “那你打算怎么开始?我想你的意思是改良整个社会制度?”他说。 伯金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对这种谈话也感到不耐烦了。 “我压根儿没什么打算,”他回答,“当我们真地要奔向更好的东西时,我们就要打碎旧的。不打碎旧的,任何建议对于妄自尊大的人来说都不过是令人作呕的把戏。” 杰拉德眼中的微笑开始消失了,他冷冷地看着伯金说: “你真把事情看得那么糟吗?” “一团糟。” 杰拉德眼中又浮上了笑意。 “在哪方面?” “各个方面,”伯金说,“我们是一些意气消沉的骗子。我们的观念之一就是自欺欺人。我们理想中的世界是完美的,廉洁、正直、充实。于是我们不惜把地球搞得很肮脏;生活成了一种劳动污染,就象昆虫在污泥浊水中穿行一样。这样,你的矿工家的客厅里才能有钢琴,你现代化的住宅里才会有男仆和摩托车,作为一个国家,我们才会有里兹饭店或帝国饭店,才会有《加比·戴斯里斯》或《星期日》这样的大报社。 这让人多么丧气。” 这通激烈的言词让杰拉德好久才明白过来。 “你认为我们生活没有房屋行吗?要重返自然吗?”他问。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人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他们能有一番别的什么作为,世界就是另一种样子了。” 杰拉德思忖着。他并不想得罪伯金。 “难道你不认为矿工家的钢琴象征着某种非常真实的东西吗?它象征着矿工高层次的生活?” “高层次!”伯金叫道,“是的,高层次。令人吃惊的高级奢侈品。有了这个,他就可在周围的矿工眼里变得高人一等了。他是通过自己反射在邻人中的影子才认识自己,如同布罗肯峰上的幽灵①一样。他有钢琴支撑着自己,高人一头,因此得到了满足。你也是这样。一旦你对人类变得举足轻重了,你对你自己也变得举足轻重。为此你在矿上工作很卖力。如果你一天生产的煤可以做五千份饭菜,你的身价就比你做自己的一份饭菜提高了五千倍。” -------- ①布罗肯峰上的幽灵:布罗肯峰是德国萨克森地区哈兹山脉的最高峰,上面可以产生幻景,观众的身影被放大并反射到对面山顶的雾幕上。 “我想是这样的。”杰拉德笑道。 “你不明白吗,”伯金说,“帮助我的邻居吃喝倒不如我自己吃喝。‘我吃,你吃,他吃,我们吃,你们吃,他们吃’,还有什么?人们为什么要将吃这个动词变格呢?第一人称单数对我来说就够了。” “你应该把物质的东西摆在第一位,”杰拉德说,但伯金对他的话没有在意。 “我必须为什么活着,我们不是牛,吃草就可以满足。”杰拉德说。 “告诉我,”伯金说,“你为什么活着?” 杰拉德露出一脸的困惑表情。 “我为什么活着?”他重复道,“我想我活着是为了工作,为了生产些什么,因为我是个有目的的人。除此之外,我活着是因为我是个活人。” “那什么是你的工作呢?你的工作就是每天从地下挖出几千吨煤来。等我们有了足够的煤,有了豪华的家具和钢琴,吃饱了炖兔肉,解决了温饱问题后又听年轻女人弹钢琴,然后怎么样?当你在物质上有了真正良好的开端后,你还准备做什么?” 杰拉德对伯金的话和讽刺性的幽默持嘲笑态度。不过他也在思索。 “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他回答,“还有很多人仍然没有兔肉吃,没有东西烧火来炖兔肉。” “你的意思是说,你挖煤时,我就该去捉兔子?”伯金嘲笑着说。 “有那么点意思。”杰拉德说。 伯金眯起眼来看着杰拉德。他看得出,杰拉德虽然脾气好,但人很阴冷,他甚至从他那夸夸其谈的道德论中看出了某种奇怪、恶毒的东西在闪动。 “杰拉德,”他说,“我真恨你。” “我知道,”杰拉德说,“为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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