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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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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教堂】 在安娜·布兰文结婚的第一年,在厄休拉出生之前,她和她丈夫曾一道去拜访过她妈妈的朋友斯克里本斯基男爵。这位男爵和安娜的妈妈一直有一些联系,他对这个年轻姑娘也始终很感兴趣。因为她是一个纯粹的波兰人。 在斯克里本斯基男爵大约四十岁的时候,他妻子就死了,留下他整天神神叨叨过着孤独的生活。那时候莉迪亚曾经去看过他,带着安娜跟她一块儿。这姑娘那时才不过十四岁。从那以后她就再没有见过他。她记得他是一个个子矮小的牧师,说话老是大声喊叫,让她感到很害怕。可是她妈妈听到他讲一口外国话,却感到一种意想不到的安慰。 这位矮小的男爵对安娜一贯不以为然,因为她从不讲波兰话。尽管如此,他却把自己看作是受兰斯基委托的她的保护人,并送给她一些古老的俄国珠宝——他妻子留下的最不值钱的首饰。从那以后,他慢慢和布兰文家脱离了关系,尽管他们居住的地方相距不过三十英里。 三年以后,布兰文家吃惊地听到,他和一个出身很好的英国年轻姑娘结婚了。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不免非常奇怪。不久,他们更看到一本名为《布雷斯韦尔教区史》的书出版,作者是布雷斯韦尔的牧师鲁道夫·斯克里本斯基男爵。这是一本很奇怪的书,内容十分杂乱,充满了各种有趣的逸闻轶事。这本书上面写着“献给我的妻子米利森特·莫德·皮尔斯,正是通过她,我才了解到什么是英国的慷慨精神”。 “如果他对英国所理解的就是这点精神,”汤姆·布兰文说,“那他将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是,在他和他妻子前去作过一次正式拜访之后,他发现这位皮肤细嫩的新男爵夫人怕不是好对付的:她长着一头棕红色的头发,一张十分逗人注意的嘴,因为它总是那样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奇怪的笑意向后绷着,露出一排有点向前龇着的牙齿。她并不漂亮,可是汤姆·布兰文却很快被她迷住了。她像头小猫似的一方面借着他的温暖,安安逸逸地躺了下来,而另一方面她又是那样满脸带着令人难以捉摸的讥讽神态,仿佛告诉人可不要忘了她的尖牙利爪。 那位男爵对她可说是尽心竭力,恩爱备至。而她简直有点像逢场作戏,任他整天哄着她,并且也感到十分快乐。她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小妇人,有一种像雪貂似的难以捉摸的柔和、光滑的美。汤姆·布兰文在她面前简直有些神魂颠倒了。她仿佛忍不住要故意折磨他,老是那么气喘吁吁地笑着。而她对那位年纪较大的男爵倒似乎没那么残酷。 几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儿子,斯克里本斯基男爵更是高兴得什么似的了。 渐渐地,她在那个县城里结识了一大帮朋友。因为她出身大家庭,有一半威尼斯人的血统,又在德累斯顿受过教育。这样,这位矮小的外国牧师获得的社会地位也就使他的发疯一般的骄傲情绪差不多得到满足了。 因此,当他们收到请帖,请安娜和她年轻的丈夫到布雷斯韦尔牧师家作一次拜访的时候,布兰文家的人都感到非常吃惊。因为斯克里本斯基家现在生活已经比较富裕,米利森特·斯克里本斯基给他带来了她自己的一份财产。 安娜穿上了她最高级的服装,并且又恢复了她在上中学时的那一套最优美的举止神态,和她的丈夫一起来了。威廉·布兰文脸红得发亮,长长的胳膊和小小的脑袋,仍像一只揉乱了羽毛的小鸟,丝毫没有改变。那位矮小的男爵夫人微笑着,露出她的牙齿。她是一个真正迷人的女人,欣喜、冷漠,不停地笑着,老是那么高兴,像一只黄鼠狼似的。安娜立刻对她非常尊敬;而在她的面前她也十分留意。她本能地为这位男爵夫人奇怪的、孩子般的诚实态度所吸引,可同时,她又对它并不信任,感到有些迷惑。那位男爵现在头发已经差不多全白了,而且脾气很急躁。他已经显得很萎缩,满脸皱纹,可是仍然充满了活力,随时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当他坐在那儿谈话的时候,安娜看着他那细瘦的身体,漂亮的细瘦的腿和细瘦的手,禁不住脸红了。她在他身上看出了他的男性的气概,他的丰富的精力,他的充满内容的热情,和他能够作出的复杂的反应。他完全置身世外,对一切都采取纯客观的态度。一个女人跟他是全然无关的。他的思想丝毫也没有混乱。所以他才能作出敏锐的复杂的反应。 他是那么与人落落寡合,可是又那么有趣;他的僵硬的内含的生命,在岁月的磨炼下,已经几乎变得和死亡一样深重和不可改移,它是那么残酷,可是对它自己的行动却丝毫也不含糊,仿佛对一切都有充分的把握,这些都把她给吸引住了。她望着他那冷漠、炽热、与人无关的热情,感到很着迷。难道她宁愿要这些,而不愿要她丈夫那种无所不在的热情和他那盲目的炽热的青春吗? 她仿佛刚从一个闷热的房间走出来,现在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这些陌生的斯克里本斯基家的人使她了解到另一种更为自由的气氛,在这种气氛中,每个人都是孤立的,彼此不相联系。她天性所追求的不正是这种气氛吗?布兰文家彼此过于亲密的关系不是让她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吗? 那位娇小的男爵夫人,在她的圆圆的晶亮的栗色眼睛中,总闪耀着一种离奇的光,现在正和威廉·布兰文在一起玩儿。他感觉不够锐敏,没有能充分注意到她的各种动作。可是他却始终圆睁着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她。他感到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物,可是她对他并没有什么魅力。她不禁一阵脸红,有点生气。可是她仍然一次再次带着奇怪的感情,注视着他的充满生气的黑色的脸。她有些讨厌他。她对他那种毫无批判意味、毫无讥讽意味的性格感到讨厌,因为那显得和她毫无关系。可是,她似乎有些嫉妒,仍然忍不住生气了。但他怀着敬意极感兴趣地注视着她,好像他正观看着一头鼬鼠在那里玩耍。但是这里面并不牵涉到他自己。他是另外一种人。她是一种摇曳不定的刺目的火光;他却是一种平稳的红色的火焰。她从他那里什么也不能得到。因此她摆出一种刺眼的高人一等的神态,要让他感到难为情。他真的脸红了,可是他仍然毫不在意。他对她实在没有任何感情。 保姆带着她的小男孩进来了。他是一个动作很灵巧的小家伙,感觉锐敏,对任何东西都没有一定的兴趣。一进来,他就把威廉·布兰文看作是一个局外人,他在安娜的身边呆了一会儿,和她比较友好,接着他就走开,一刻也不停地东摸摸西看看,对任何东西都很感兴趣地看上一眼。 他父亲可是对他喜欢得了不得,总是对他讲波兰语。父亲对孩子的那种僵强的贵族态度,父子之间存在的距离,一方面所表现的慈父精神,另一方面所表现的子女的顺从,都让人感到非常奇怪。他们俩在一起玩,可是在不同程度上却显得非常疏远。他们是两种不同的人,而且这种不同似乎决定于各自不同的地位,而非由于彼此不同的关系。那位男爵夫人则总是笑着,笑着,笑着,永远笑着,露出她的有点往外龇的牙齿,始终表现出她的那种动人和迷人之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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