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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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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行吗?让袋鼠和他的退伍兵们悄悄地加人赤色分子的行列,在此闹一场革命,这主意最聪明了。在城市中,你很快就可以这样做。可在农村就难了。你让赤色分子冲在前面,你沾光。你控制他们,让他们自称苏维埃之类他们想要的名称,让他们乱作一团。这时,袋鼠带着基列人和新耶路撒冷的慰问品走进这些人当中。让他们先去跟资本啦、国有工业啦、新闻出版自由和宗教异端教派之类的去斗吧,然后袋鼠来了,像一个救世天使,提醒我们:这是主的国家,我们是主的臣民,从而我们感觉好起来。他那样儿,就像大卫干了坏事,所罗门来救赎他一样。” “有一点要强调的是,”索默斯笑道,“这场混战中会出现一个澳大利亚的列宁或托洛茨基,那样的话,袋鼠就得重归森林了。” 杰兹摇摇头说:“不会出现这样的人。没人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你会发现,这个国家的人很快就会重新安居乐业,因为这样做不费什么事。” “或许袋鼠是对的,这儿的人不想别的,只想老老实实过日子。” 杰兹又摇摇头道:“眼下他们要的不是好日子。他们现在要的是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全破坏掉。他们还不想蜷缩在袋鼠那爱的羽翼下。与其那样,还不如离开这儿去投向乔治国王呢。他们很容易露出真实面目来的。依我之见,这压根儿是人们心头的怨气在作祟,他们必须把怨气都发泄出来才能让一切变好。” 至此,索默斯真感到很疲倦了。 “可是杰兹,”他问,“说到底,这一切与我何干?” “你可以告诉袋鼠,让他清楚。只要你答应看住他,你就能让他坚持下去。” “我?我会当御座的幕后力量?”理查德十分怀疑地表示异议。 “我知道,你自己是不想登上御座的,”杰兹笑道,“而袋鼠则更可能这样。你说呢?” 索默斯沉默不语,只会莫名其妙地露出嘲讽的笑容。而杰兹则正以锐利的目光直逼着他,像要得到什么似的。杰兹在等待。 “恐怕,杰兹,”索默斯说,“我像尼采一样,不再相信大的事件会怎么样。战争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它使一切变得更好。我怀疑我是否还关注大多数人,杰兹。你的话让我觉得他们更加讨厌了。” “哦,你用不着献身于什么。你只须与袋鼠友好相处,把他说动了就行。你该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你说要不惜一切代价在世界上做一回清洗工作。” “记得。有时我觉得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付出灵与肉,在这个我们身陷于斯的社会——产业世界上——来一次粉碎。然后,一想到群众——他们在这之前和之后都还是老样子——杰兹,我再也不关注他们了,我感到我该求助于神了。” “你认为有神可以帮你吗?”杰兹因为失望而出口讽刺道。 “我觉得这就像地震前后的麦西拿。地震前,它还是座挺不错的城,就是有点商业味,不那么高雅,招人厌。你感到,如果把它从地球上抹掉,那会教人惬意。地震后,到处是成堆成堆的灰浆、瓦砾,很可怕。现在则遍布一排排的木屋和铁皮顶小屋,满街都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商业化、更下作、更丑陋。可能,你的革命闹成了,世界就会变成这副样子。不,杰兹,让人类自己瞎闹去吧,我去投靠神。” “可你总得对袋鼠有个交待吧?”杰兹毫不放过他。 “会的,只要我感到有必要就会对他说。”理查德说。 夜色袭了上来,索默斯打个寒战,起身进屋了。 翌日清晨,索默斯煮好咖啡后和哈丽叶坐在雨廊上用早餐。夜里下过雨,海面白茫茫一片,波缓浪柔。最后一排泡沫看上去很是奇特:它直直地冲过,飞溅着,就像一条钢缆,在拖船猛然起锚时,钢缆从水下绷紧弹出水面,扯起一道雪浪来。 “威廉·詹姆斯尽唠叨些什么?”哈丽叶气哼哼地问。 “你就不能不问吗?”他说,“你最好别问,我不想泄密。”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脸都气白了。沉默片刻后,她开始发作了。 “呸,你还以为我愿意知道呢!他们的革命压根儿跟我无关!我觉得现在的革命太多了,一场比一场愚蠢,够了。这儿的革命要算顶顶愚蠢的了。你这种渺小可又自以为是的家伙跟革命有什么关系?!你不大气,不招人喜欢,能干什么实事儿?我把我的精力和生命都给了你,而你却把我甩在一边儿,好像我是个老妈子。告诉你吧,你能干成点什么,首先得感谢我才对。”说完她一口喝干咖啡,起身走开了。 他随后也吃完了,起身端走杯子,干他那一份儿小小的家务活儿。他总是一早起来生火,清扫屋子,粗粗整理一下。然后取来煤和木块,做了早餐,再到室外干点活儿。早餐后他会帮着洗涮、封火。干完这些,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干自己的事了。别的事由哈丽叶来干。 他的事并不多。他要写点什么,这是他的工作。可这些日子,只要一动脑子,他就会发现自己怒火中烧。他倒不是针对某一个人发火,甚至不是针对某个阶级或团体。他讨厌政客,而出身良好的富裕中产阶级骄子们也让他看着碍眼。不过,他并不为此特别恼火。那些大大咧咧自以为是的澳洲工人有时让他觉得有几分像恶魔。可一般来说,个别现象并不说明什么,真正的东西都潜伏着。因此,他发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心中恨恨的,尽力克制自己,保持清醒,别让这股无名火指向某个特定的事物。 “你认为你是善良、美德和奇才的化身,”哈丽叶这样指责他,“可你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你是怎样一个渺小、下作和丑陋的人。” “在她眼中我哪点渺小、下作、丑陋了?”他自忖道,“全是因为我对她感恩戴德闹的。去她的吧,去她的感恩戴德!每回她挫伤我。惹我发火时,我就会恨。去她的吧。” 可是哈丽叶这个人可不愿忽视。她不想让自己降低到打杂的位置上。她并不是要人明确地表示感激或爱,那样会令她困惑。她只是想要他与她心心相映。他必须保持两人之间的交流,虚心对待它。这种事,男人是不能只凭理智去做的,靠的不是记忆。女人也无法解释或理解它,因为这是非理性的东西。但这是生活中最深刻的东西。一个男人和女人真正相遇,结成秦晋,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无意识的却至关重要的关系,如同活泼泼的血液循环流动一样。一个男人尽可以把一个女人全然忘在脑后,全副身心地投入某项工作,只要他不割断那种内在的生命联系,就一切了无问题。这就是婚姻的神秘。而一旦让他从这种联系中摆脱出来,让他从心里摆脱之,堕入男性的罪恶渊薮中——抽象与机械——并满足于独自工作,他就等于毁了婚姻。他既毁了女人也毁了他自己,尽管双方都不清楚缘由。最了不起的英雄是那些与某种事物如上帝、祖国或女人保持活生生内在联系的人。而最直率的联系人是女人,即妻子。但是,那些对妻子最最奴颜婢膝、五体投地的男人则是这种内在联系的叛逆。男人必须向前奋争,出发点则是与上帝、妻子和人类的联系。这是他的根。树有根才能生长开花,一个血运旺盛、精力充沛的男人也得有这样的根。一旦他迷失了方向,他整个的器官、根子等等都会倍受折磨。女人会因男人误入歧途而莫名其妙地受苦,因此会盲目地反抗。 现在,索默斯对革命发生兴趣,坚持这是“男性的”活动,从而将这个根拔掉了。于是在他眼里哈丽叶成了魔鬼——是的,他感到自己也是一个魔鬼。哈丽叶试图保持住自己的善心与快乐,可这纯属装样,因为那种内在的联系已遭到背叛。随之,她的无名火越积越盛,再要心眼儿试图把火压下去是没什么用的。甚至索默斯,他被迫承认了自己心中的魔鬼。他感到了这一点。哈丽叶试图显得心平气和、快快乐乐时,他知道他这种。心地阴暗的人最好不要在场。不过他也在尽力使自己变好。按理说他该对她感激。可是他怎么也无法驱走内心黑暗的魔鬼。他的确感到自己像一个怀胎女人那样怀上了一个恶魔。他此时有着一肚子的怒气和鬼气,意欲爆发。想装出别种样子来是不可能的,别想装善人,他胸中有上千个魔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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