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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你只给了我们五个理由,你还需要举出五个来凑成十个。”巴特里弗说。

  “最后一个理由非常充分,它可以代替五个理由,”雅库布回答,“做父母就意味着完全肯定人的生命。当一个孩子的父亲,就如同向世界宣布:我来到世上,我体验了生命,我发现它是多么美好,我认为它是值得繁衍的。”

  “那么,你没有发现生命是美好的?”

  雅库布试图把话说得更确切,他谨慎地说:“我所知道的是,我决不会深信不疑地说:人是优秀的生物,我希望他们繁衍。”

  “那是因为你经历的生活只是一个方面,一个最糟的方面。”斯克雷托医生说,“你从不知道怎样生活,你总是认为处在生活的中心是你的责任,就是说,处在活动的中心。你如此关注的活动是什么呢?是政治。政治,生活中最少真实,最少价值的一部分,政治是浮在表面上肮脏的泡沫,而真正的生活却发生在深处。探索女性的生殖已经进行了几千年,这是一个坚实可靠的历史,哪一个政府碰巧在此刻当权,对它毫无影响。当我戴上橡皮手套,触摸一个女人的子宫时,我比你更接近于生活的中心。你在关注人类的幸福中,却几乎丧失了你自己的生活。”

  雅库布非但不反对朋友的指责,相反却同意地点点头。斯克雷托得到鼓励,继续说:“阿基米德用他的圆,米开朗基罗用他的石头,巴斯德用他的试管——这些都是改变了人类生活,创造了真正历史的人,而政治家们……”斯克雷托轻蔑地挥挥手。

  “政治家们吗,我来回答这个,”雅库布说,”艺术和科学是真正的历史舞台,而政治实际上则是一个用人来进行新奇试验的封闭的实验室,供做实验的人被猛推进活板门,然后被提到舞台上,为观众的喝彩所吸引,为刽子手的绞索所恐吓,遭受诽谤和被迫诽谤别人。我是这个实验室的一部分,既是一个研究者,又是一个实验动物,我知道我没有创造新的价值(我的那些同事也没有创造任何价值),但是,我认为我比大多数人更懂得人的本性。”

  “我理解你,”巴特里弗说,“我知道你描述的那种实验室,尽管我的角色从来不是一个研究者,而总是一个供实验用的人。战争期间我正在德国,我所爱的女人向盖世太保告发了我。他们去她那里,给她看一张我和另一个女人手挽手的照片,她感到受了伤害。正如你所知道的,受了伤害的爱情常常以憎恨的形式表现出来。我被关进监狱时,明显地感到正是爱情把我弄到了这儿。发现自己落到盖世太保手中,并且意识到这种命运实际上是一个被热烈爱着的男人的特殊荣幸,这不是非常美妙吗?”

  雅库布反对说:“真正使我对人感到厌恶的就是这种欺骗,人的残忍、卑鄙和狭隘常常掩盖在激情和感伤的面纱下。一个人把你送上死路,并对这种失望的爱的行动而流着眼泪。你却由于某个非常平凡的女人,走上了绞刑架,还确信你正在值得莎士比亚写的悲剧中扮演一个崇高的角色。”

  “战争结束后,她流着眼泪回到我身边,”巴特里弗继续说,仿佛没有听见雅库布的话,“我告诉她:不用害伯,巴特里弗不是一个爱报复的人。”

  “在这点上,”雅库布说,”常常使我想到希律王,你知道这故事,他信以为发现了未来的犹太王的出生,因为害怕他失去王位,就杀掉了所有的男婴。我自己对希律王的看法很不同,即使我知道这只是一点怪念头,我仍认为希律王是一个有教养、聪明和高尚的国王,他在政治的实验室里度过了很长的学徒期,对世界和人都懂得了很多。实际上,他的怀疑并非象看上去的那样毫无根据,罪孽深重,如果我没弄错,甚至上帝本人对人类也有过重新考虑,打算除灭他的创造物。”

  “这是对的,”巴特里弗同意,“在《创世纪》里写道:‘我要毁灭我所创造的人……因为我后悔造了他们。’”

  “当上帝允许诺亚在方舟里自救,以便让人类的故事继续演下去时,也许对上帝来说,这只是一个软弱的时刻,我们能肯定上帝从来没有懊悔过这个软弱时刻吗?但是,不管他后悔与否,都已经太迟了,上帝不能频频改变他的决定而使自己显得可笑,也许这正是上帝本人在希律王心中播下了这个念头?我们能排除这样一个可能性吗?”

  巴特里弗耸耸肩胯,保持沉默。

  “希律王是一个国王,他并不仅仅对自己负责,他决不能象我这样对自己说:让别人去除心所欲吧,我拒绝传宗接代。希律王是一个国王,他知道他有责任做出决定,不仅为他自己,而且为别的许多人。他代表整个人类做出决定,人将不再重复自己,这就是“无辜者的大屠杀”之所以发生的原固。希律王不是出于传统所认为的那种卑鄙动机,而是受到从人类手中拯救世界的最崇高愿望的鼓舞。”

  “我很喜欢你对希律王的解释,”巴特里弗说,“事实上,我是这样喜欢它,以至于从现在起,我要象你那样去思考‘无辜者的大屠杀’。但是不要忘记,正是在希律王决定除灭人类时,一个小男孩躲过了他的屠刀,诞生在伯利恒城。这男孩长大了,他告诉人们,为了使生命有价值,只需要做一件事:彼此相爱。也许希律王受过良好教育,深谙人心,也许耶稣实际上是个年轻人,对生活知之甚少,也许他的全部教义都可以用他的年轻和不谙世故来解释,可他的天真,如果你喜欢这样说,却是对的。”“对?有谁证明过他是对的?”雅库布好辩地说。

  “没有人,”巴特里弗回答,”没有人证明过,也没有人愿意。耶稣非常爱他的圣父,他不忍看见主的造物结果很糟,他依靠爱指引,而不是依靠理性,这就是为什么希律王和耶稣之间的争论只能在我们内心做出裁决。做一个人值不值得?我没有证明,但靠了耶稣,我相信回答是肯定的。”他带着笑容,用手指着斯克雷托医生,“这就是我所以把妻子送到这儿来,送到我们这位好医生这儿来。在我眼里,他是耶稣的一个圣洁的信徒,他知道怎样创造奇迹,怎样唤醒女人子宫内沉睡的新生命。我要为他的健康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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